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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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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陣的童子軍又道:「這是十元鈔票呀!我們剛走第二家,只賣了一塊五毛錢,找補不出來,怎麼辦呢?」 一個最小的女童子軍,將一枝毛筆伸到老太爺面前,笑道:「請再買我一枝筆吧,區老師。老師一定比我們學生還要熱心!」 區老太爺笑道:「好,我接受你的要求,這十元鈔票你們拿去,毛筆我也不要,益發捐給你們了。」 於是童子軍接過那十元鈔票,齊齊的行了個童子軍禮,拿旗子的童子軍奮勇爭先,帶了眾人轉過堂屋,蜂擁上樓去了。 區家人自去收拾飯後的桌椅,默然無人作聲,卻聽到樓上劉嫂子叫道:「作啥子?作啥子?先生太太都不在家!」 接著樓上紛擾了一陣,才聽到西門德的聲音道:好啦,好啦!我出一塊錢就是了。我倒不一定買什麼,你們就放下一個橘子吧!亞男聽了,有些不服氣,沉著臉道:「我們這位博士,成天在外面公開演講,勸人愛國,他出了一塊錢,還一定要吃人家一個橘子!」 老太爺坐在旁邊椅子上抽旱煙袋,抽出煙袋嘴子來,微笑道:「這麼一來,你那出去募捐獻金的勇氣,應該也減低一點了吧?告訴你一點消息,你還要不平呢!他自己就表示過了,今天帶了一大批款子回來,比我們腰包裏就充足多了。」 正說著,那群童子軍擁下樓來,老太爺向亞男搖搖手,叫她不必再提。偏是那群童子軍出門的時候,恰好一乘轎子歇在門口,正是西門太太回來了,除了她兩隻手都提了許多大小紙包而外,轎子上還有一隻新藤籃,滿滿的裝了一籃東西。她站在天井裏,昂著頭向樓上叫道:「劉嫂,快下來拿東西上去!」 區老太太道:「讓我們亞英和你送上去就是了。」 那些童子軍聽這話音,知是樓上女主人,而且看到她這樣大批的買東西,定是有錢的人,於是將她又包圍著,請她義買一點東西。 西門太太道:「你們沒有上樓去義賣嗎?」 童子軍道:「賣了一個橘子,收入一塊錢。」 西門太太道:「那就是了。現在的市價,頂好的橘子,一塊錢可以買到一二十個,我這就盡了一點義務了,請各位再走他家!」 那劉嫂被呼喊著下樓來了,在人叢中提著藤籃搶上了樓去。西門太太也就跟了後面一塊兒走去。當他們由堂屋裏經過的時候,一陣油雞香腸和水果的香味,襲入鼻端。那個年長的童子軍呆望了她後影道:「大大小小的,這些紙包,怕不要值一二百元,替國家盡了幾角錢義務……」 區老太爺手捧了旱煙袋,向他們拱拱手,低聲道:「各位請吧!」 童子軍去遠了,那大奶奶才笑道:「一句區老師,叫去了我們一天的小菜錢。」 亞男道:這也沒得抱怨的,我們就歇一天不吃小菜,吃一天白飯,也沒關係。前方將士打起猛烈的仗來,還不是幾日幾夜下不了火線,豈但是吃不到白飯?「大奶奶笑道:我不過自說一聲,並不抱怨。我們大小姐真是熱心,可是人世上就是這樣平均支配,給了你一顆熱心,就不給你一個銅板。那給了幾千萬家產的人,就不在他心上放出一點熱氣。」 亞男笑道:「這真是文窮而後工,嫂嫂也會說幽默話了。」 大奶奶笑道:「我知道這件事,老太太就十分不高興,可是一說出來,全家都要把國家大題目壓著她,她就受不了。」 區老太太向他們笑道:「你們都愛國,只有老太太是冷血動物。」 正說著,西門太太下樓來了,微撅了嘴道:「這些小孩子瞎胡鬧,隨便打發他們走了就是了。國家用錢,要都等著他們這些小孩子出來設法,那還了得囉!老太爺,這東西送著你下酒。」 她手上端了一隻磁盤子,放在茶几上。老太爺看時,裏面是醃板鴨與鹵雞,另外還有一條熏鯽魚。老太爺坐著「呵喲」了一聲,站起來道:「留著博士吃吧!這一盤子菜,還了得!比起我們全家一天小菜所用還要多得多吧?」 西門太太笑道:「管它呢,花吧,有錢留在手上,也不能在這流亡的時候蓋著高樓大廈。」 老太爺笑道:「菜是很好,不瞞你說,我還得花一元錢……」 正說著,西門德一手拿了茅臺酒的瓦瓶子,一手拿了玻璃杯子,下樓來了,笑道:「老太爺,真茅臺,喝一杯,喝一杯。」 說著,向杯子裏倒滿一杯送到茶几上來。區老太爺本來在心裏想著,無端的喝好酒吃好菜,生活程度這樣貴,未免……他只想到這裏,而玻璃杯子送來的茅臺酒,已有一種強烈的香味,送入鼻端,這也只好接著杯,索性送到鼻尖聞了一聞,笑道:「果然,是上好的茅臺,現在是什麼價錢了?」 西門德道:「棍子不怕貴,只要口味對。喝!不問價錢!我上樓喝去了。」 說著,他拿了酒瓶子走去。西門太太笑道:「你看他,我說是上街去買點東西,他就嫌花錢。於今把東西買回來了,他也要吃要喝了。只要可以買得到,哪個又不願去買呢?」 她說話時,兩個手指頭,夾了個鹵鴨翅膀,送到口裏去咀嚼。又向老太爺道:「酒還多著呢,喝完了,再上樓來倒。」 說著,笑著去了。 亞男等她上樓去了以後,才瞪了一眼,低聲道:「他們這一頓吃,若是幫助那童子軍一把,這數目就大有可觀了!」 區老太爺笑道:「你倒沒有忘記募捐征款這一類得意的傑作。你既領了那一疊子捐冊來了,就該慢慢的去跑路了。」 老太太看到有酒有菜,已經取了一雙筷子,放在桌上,回轉頭來向老太爺笑道:「可以坐下來舒服一下子了。他們公事也好,私事也好,你暫時……」 亞英站在一邊發呆得久了。這時將兩隻手在衣襟上磨擦,望著老太爺道:「我有一句話想了好久,不好意思說出來,可是我終於要說出來了。那二百元法幣,我倒想向你老人家募捐若干,再出門去想點辦法。可是老三省下來作家用的錢,我又不好意思……」 老太爺正端玻璃杯子喝著一口茅臺酒,他便放下了杯子,伸手在衣袋裏摸出那疊鈔票,分了兩張交給他道:「你儘管拿去用吧。不下食,也釣不到魚。」 亞英接著錢,見亞男望著他,便笑道:「是十元,不是二十元。」 說著將鈔票一揚。亞男紅了臉道:「二哥,不是過於多心嗎?我也並沒有說什麼,而況我雖沒有拿三哥的錢用,三哥拿回來的米,我吃了,三哥的錢買小菜,我又吃了,我又怎敢笑二哥用了他的錢呢?亞英道:好了,我一定……」 他在「一定」之下,也沒加著什麼斷語,揣起那十元鈔票逕自走了。亞男見把哥哥氣走了,也沒有說什麼,到屋子裏去梳梳頭發,帶了捐薄出去募捐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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