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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六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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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嫂兩手一撒道:「哪個要跟他們吵嗎?太太留下的話,叫他們去接。他們說我多事,我多啥子事?太太留下的話,我不能不跟他們說。」 西門德道:「他們的意思,轎子是抬我的,太太要坐就不能抬嗎?」 劉嫂道:「他們還不是那意思嗎?昨天打牙祭,他們沒打到,唧唧咕咕了一天。」 說著她扭身去了,但口裏還依舊在說著。當她快離開這屋子的時候,她還在說:「連先生他們都不願意抬了,哪裏還願抬太太?」 這兩句話,不但西門德聽到,便是所有在這屋子裏的人也都聽到。西門德點著頭道:「那很好,我也正愁著三個轎夫的薪工伙食,我沒有那能力維持下去。他們不抬,明天就給我滾蛋!」 亞男笑道:「這用人合作問題,實在是件困難的事。許多人家,男女僕人用得太多的,總是天天爭吵。其實都吃的是主子的飯,也都是為主子作事,老媽子的錢,轎夫掙不到,轎夫的錢,老媽子也掙不到,何必相持不下?」 西門德道:「這自然有原因,劉嫂是太太的人,替太太傳達命令,理所當然。轎夫是認為只抬先生的,太太要他們作事,根本就不高興。他們還不能公然反抗太太,就在劉嫂面前發怨聲,劉嫂不受,就吵起來了。這點怨隙,轎夫要茶要水,甚至於吃飯的菜,權在劉嫂手上,她自然要報復一下。這樣,就越發的成仇了。」 劉嫂又來了,站在一邊,板著臉道:「抬轎的,啥子家私嘛?牛馬,我伺候他!」 說著轉身走了。大家為之一笑。 亞英道:「博士果然抓住了他們的心理。」 博士道:「心理學,現在又值幾文?我因為身體太重,不能爬坡,不得已而坐轎。過兩天,我把跑路的事情告一段落,決計不坐轎。我太太聽戲去了,讓他們去迎接一次,這也沒有什麼了不得。他們真的不去,太太回來了,又是一場囉嗦。解散了他們也好。」 亞英道:「這些人也是想不通。假如博士自己去看戲,他們也能不抬嗎?」 西門德道:「聽戲在我一班朋友裏,已是新聞了。因為大家不但沒錢,也沒有那份情緒。在北平和南京的時候,找兩三個朋友花四五元,傍晚吃個小館子,然後找點餘興,甚至單逛馬路也好。於今吃小館子的話,我不敢說……」 說著將舌頭一伸。 亞雄笑道:「博士難道和我害了同一個毛病嗎?小的時候為了怕看數目字,在學校裏考算學,總是不及格,不想到於今離開算學課本二三十年,不但怕看數目字,而且怕聽數目字了。聽到一二三四五,仿佛就頭痛。而博士更進了一步,還怕說數目字。博士,你說那是什麼心理?難道又是個問號?」 西門德道:「仿佛唐高祖說過這麼一句話,掩耳盜鈴,我有點自騙自吧?哈哈哈!」 他似乎有很大的感觸,想要發表,而又無從發表,於是一笑了之。 亞男問道:「今晚上博士似乎不至於要悶在家裏擺龍門陣,不是有話劇票子可以去聽戲嗎?」 西門德點點頭道:「現在又可以把話歸入本題了。世界上只有兩種人要找娛樂,一種是生活極安定的人,一種是生活極不安定的人。前者無須我說,後者是想穿了。反正過一日混一日,無須發愁,能娛樂就娛樂一下子。我當然不屬於前者,可也沒到後者那番地步,所以我就不想娛樂了。」 區老太爺點點頭道:「這話極有理,還是博士的見解得到。」 亞男笑道:「我還要請教,西門太太可不肯失了娛樂的機會,她是屬於哪一類的呢?是因為生活安定呢?還是極不安定呢?」 西門德倒未想著有此一問,紅了臉道:「……她……她……她是混蛋一個!」 說完了這話,他似乎還有餘恨,把土雪茄只管在茶几沿上敲著灰。博士夫婦未能志同道合,在一屋同居的人,當然知道。現在擺龍門陣,擺得博士生起太太的氣來,作鄰居的,竟有挑撥之嫌,這話自未便再向下說。大家又扯了幾句淡話,告別下樓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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