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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三回 突獲殊榮暢懷成領袖 勉忘奇恥安分做奴才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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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南鼻子裡哼了一聲,笑道:「你不知道樹從根起嗎?要不是為著我,四爺幹嗎待你這樣好呢?」 士毅還不曾說什麼哩,東海就聳了兩聳肩膀笑道:「對了,你別謝我,以後多伺候伺候她就得了。」 小南一面呷著茶,一面微笑。將茶喝完了,她正待起身去放下茶杯子,東海將嘴向士毅一努道:「喂!交給他不就結了。」 小南大概是得意忘形了,真個就一伸手,把茶杯子伸出來。士毅若是不接那茶杯的話,事情就太僵了,因之他自己不容考慮,一彎腰,兩隻手就捧了那只空杯子,放到桌子上去。他把事情是做了,心裡卻恨著小南十二分。他想,你這小丫頭,忘了每天向我伸手要銅錢的時候了,於今卻把我當你的聽差。我本當不遵從你的吩咐,無奈我這新得的飯碗,驅使著我非巴結東海不可,我沒有法子反抗你。但是在我心裡,是決計看不起你的。他如此想著,在放下了那只杯子之後,轉身就要走開。東海卻向他連連招了兩下手道:「別忙走,我還有話和你說呢。」 只這一句,又把士毅的身體吸引住了。 東海道:「這幾天,我新成立這個小家庭,少不得要添這樣補那樣,希望你每天多來兩次。今天呢,我們要出去看電影,你不必來了,明天早上,你沒有到工廠去之先,到我這裡來一趟。」 士毅看了他二人的顏色,答應著是,也就走了。他走下樓來,那些工人,還有一部分不曾走的,看了他那樣子,都帶了一些笑容望著他。他想,若是低了頭走出去,分明表示自己的怯懦,他們更要笑得厲害,於是就挺了胸脯,昂著頭,一直沖了過去,沖是沖過去了,然而身後那些工人,依然吃吃吃,笑出聲來。他好容易離開了眾人的視線,心裡這就想著,他們幸而不曾知道的我的姓名,否則傳說出去了,我是給人家姨奶奶提馬桶的廠長,這不成了絕大的笑話了嗎?唉!這都罷了,是陳四爺的命令。陳四爺的父親是我的上司,他就委屈我一點,也就說不得了。最可悲的是小南,他總共做了幾天的貴人,就這樣地瞧不起我了。照說,她沒有我,也不能有今日,我應當要算她一個恩人。可是她現在忘其所以了,居然要在東海面前充我的恩人,讓我去巴結她,我能巴結她嗎?不,她不過是個出賣身體的人,有甚價值,我決計不睬她了。 士毅十二分懊喪地走回了公館。只一進門,就把他的愁悶打破,原來所有在公館裡的同鄉,見了面都笑嘻嘻地說著恭喜。士毅正很驚訝著,他們怎麼會知道自己做了廠長了?這時,以前曾把剩飯菜救濟他的劉朗山先生,也走向前來,笑著執住了他的手道:「老洪,你這兩個禮拜,真是運氣透頂了。一回升了辦事員,二回又升了工廠的廠長。事先為什麼那樣守著秘密?你怕同鄉們沾你的光嗎?」說時,臉上表示著很親熱的樣子,把他拉到自己屋子裡去坐著。 士毅笑道:「實不相滿,就是我自己,在今天早上出會館門以前,我也不知道有這件事呢。」 劉朗山道:「怎麼會突然的發表出來呢?」 士毅道:「我們會長的四少爺與我素無來往,近來有點私人小事相往還,他對我大為賞識,一再提拔我。今天我到他公館去拜訪,他一見面,就交了慈善工廠廠長的聘書給我,而且要我馬上就職。這是天上落下來的財喜,叫我怎麼樣先通知各位呢?」 劉朗山道:「那就怪不得了。今天有貴工廠一位工友,也是同鄉,特意跑來攀鄉親,把你今日就職的情形,竭力地描摹一陣。我們雖同你喜歡,可是也怪你太守秘密了。既然像你所說,這位陳四少爺,可是你的風塵知己。你還常對我說,餓得不得了的時候,吃過我幾頓飯,一定要報答我。其實這算什麼?現在人家將你一把提拔到平地升天,這才是大恩大德,你不能忘了人家呀。」 士毅皺了眉道:「在外面混事,現在並不講真本領,只談些吹拍功夫,我恐怕有些幹不下去。」 劉朗山一昂頭兼著一仰身子,表示著二十分不以為然的神氣,接著道:「哎!你果真是個愚夫子嗎?就是做官做到特任,發財到了千萬,到了不得已的時候,吹者須吹,拍者須拍,你剛剛有三天飽飯吃,就打算鬧你這大爺脾氣嗎?」 這樣說著,讓士毅想起了以前,剛吃三天飽飯,就追逐女性那一件錯誤上去,於是就默然的微笑了。正說著呢,還有從前送飯疙疤給士毅吃的唐友梅也來道著恭喜,走進來了。笑道:「呵,老洪是運氣來了,門杠擋不住。」 士毅想到以前得人家的好處,今天要報答一下子,於是約了兩個人到小館子裡去吃晚飯。唐、劉二人,因為士毅有了美差,當然也願意叨擾他這一頓,就一同地進館子裡來。找好了座頭,三人分賓主坐下。夥計就恭恭敬敬,送上菜牌子來。士毅笑道:「今天請二位不必客氣,想什麼菜,就點什麼菜。」 唐劉二人謙遜了一會,才點了幾個菜。唐友梅後來看到菜牌子上有一個一聲雷的名目,下面定的價錢,又不過是三角二分,便笑道:「這很有意思,什麼菜這樣響法?別是大傢伙吧?」 士毅笑道:「飯館子裡反正不會給炸彈別人吃。夥計,你先別說是什麼,來一個吧!」 夥計答應笑著去了。一會兒工夫,上過幾樣菜之後,夥計端了一碗口蘑湯,和一大盤子油炸鍋巴來,將那鍋巴向湯裡一傾,便嗤溜一聲響著。劉朗山笑道:「這不過作耗子叫罷了,怎會是一聲雷?」 唐友梅卻紅了臉說不出話來,劉朗山笑道:「這也犯不上害臊,你以為這是叫錯了菜嗎?」 士毅搖著頭微笑道:「非也,唐先生以前給過疙疤我吃。他以為點了這菜,未免有點諷刺我的意味。其實那要什麼緊?這樣記起以前的事,我更要好好去幹。劉先生,不瞞你說,那次你留我吃飯,你不在屋子裡,桌上放著白菜煮豆腐,我就恨不得先偷吃兩塊。於今相隔幾天,我就能夠忘了嗎?吃,我先來一下。」 說著,就舀了一勺子,先吃喝起來。正說著,夥計進來了,士毅笑著問道:「你這有白菜嗎?」 夥計道:「有,火腿燒白菜,蝦子燒白菜,白菜燒肉……」 士毅搖搖頭道:「都不要,豆腐熬白菜得了。」 夥計聽說,就不由微笑。士毅笑道:「你不用笑,你瞧我現在身上帶了錢來吃館子,可是在以前,我有個時候,想吃豆腐還吃不著呢?」 那夥計聽他如此說著,就真的做了一碗白菜熬豆腐來。 士毅吃完了這一餐酒飯。迎面一個老者,高舉兩手,向他連作了幾個揖道:「洪廠長,恭喜恭喜呀。」 士毅起初愕然,後來看清楚了,卻是慈善會的老門房,便笑嘻嘻地向他回禮道:「你老來了,怎麼不早說一聲?」 老門房笑道:「咱們應該有個上下之別呀,難道我還敢叨擾你不成?我到你會館裡去的時候,你剛出門,所以我就一路跟著到這裡來,你在裡面吃喜酒,我就在外面吃了一碗素面。你的話,我都聽見了,這就好。」 士毅道:「你這樣跟著我,有什麼話說嗎?」 老門房望了劉、唐二人,微笑了一笑。這二人一見,就知道裡面多少還有問題,於是向士毅點著頭道:「我們先告辭一步吧。」 他們也不等主人翁的同意,已經就走了。士毅料著門房有事,就重新引他到雅座裡面來說話。老門房不及坐下,就站著向他道:「洪廠長,你是一步登天了。我看到你老實,有幾句話,不能不和你說一說。我原先也是在陳家當聽差的,而且前後當了十幾年聽差。紅也紅過,黑也黑過,可是我情願在慈善會做一分清苦的事,不願回宅去了。陳家幾位少爺,都難伺候,四爺更不易說話。你既然得了廠長這一分事,可得來容易,去也容易,得好好地維持著。要怎樣維持呢?沒有別的,你只記著給我打過替工了,那就好辦。我的話,好像重一點,你想想吧。」說畢,連連拱手而去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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