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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九


  侃然點著頭道:「我們自然不願走,你們若是怕我們手上拿的這槍,我們收起來不拿著也可以的。」

  學敏道:「好吧,我去為你們再說說看。」

  她真是熱心,說畢掉轉身就向那群人的地方去。這裏一班人都看看她的後影遙遙而去,眼睛都不曾眨上一下,以為她縱不能說出什麼結果來,當然也不至於壞事。可是他們正在出神,忽然呵哈一陣喧嘩,由身後發出來。回頭看時,這山頭上的人,又是箭上弦刀出鞘的,由屋後面簇擁了出來。這一行四人,都是不曾防備的,臨時忽在身後出了亂子,這卻不曾去按好出路,大家慌了手腳,倒是目定口呆的,面面相覷。那些山上人,聯成了一排,一步一步地向身邊逼了過來。

  歐陽樸究竟是個機靈些的人,眼見敵人逼近,若是不謀脫身之計,一定會受敵人的包圍。因之向同夥丟了一個眼色,自己先向屋子裏走去,其餘的三個人看到他這種態度,也是跟著醒悟過來,一律地向屋子裏一跑,同時就把大門關上。大家在門縫子裏張望著,侃然低聲道:「我們為了謹慎幾分起見,還是自動地退走。若等他們繳了械,加了縛,全合了他們驅逐出境的條件,也許將我們由山頭上扔了下去,那豈不糟糕。」

  彬如道:「這樣看起來,我們還是打開了牆壁,由屋後退出去。萬一他們追趕我們,我們退到洞口去就是了。至少我們是現代軍閥化,保存實力。」

  大家雖覺得他是一句笑話,可是看到剛才一批山上人,由屋後面擁了出來,他們的態度,是如此不可捉摸,再來一個不可捉摸的包圍,大家又都藏在屋子裏,那不用說,一定是一網打盡。百川首先叫道:「我們走吧,為了有轉圜的餘地起見,我們不能夠在這裏有流血的事情發生。」

  他說著,首先掉轉身向屋子後面走,四個人這次不是那樣逸趣橫生地開玩笑了。各半彎了身,直端了手上的槍,一步一回頭地向後走著,到了屋後面。這裏不過是一叢瘦竹子裏圍著一道高不及丈的黃土牆,那黃土牆上分著內外兩行,蓋了杉木枝葉。這杉木葉子,片片的都是尖刺,在牆頭上放著,正可以當了物質文明都市里的電網用。大家本想越牆而去,這已是不可能。同時看到牆外的瘦竹杪子在空中無風自動,這分明是有人藏在竹子下面了。四個人擠到一處,頭就頭地輕輕說了兩句。於是大家高舉了槍,正對了那搖撼的竹子杪附近的天空,齊齊地發了一排槍,半空中一時青煙四起,哄通通山谷震應。只聽噗達達一陣零亂的腳步聲,由近而遠奔了去。

  百川道:「行了,我們衝鋒吧。」

  一時大家放下了槍,四人抬了一根大木頭杠子,對土牆中間拼了命撞了過去,就是這一下,把土牆撞了個大窟窿。這由牆的缺口處,早看到一批山上人,向前飛奔。有幾個人被野藤絆住了腳,摔倒地上,就提高了嗓子,拼命地叫喊。這四位探險隊得了這個機會,哪裏肯放鬆,趁著牆上石飛土滾的時候,大家都提了槍由牆縫裏直沖出去,都是如強箭離弦一般,連頭也不回,一直向前奔了去。跑了一里之遙,大家才停止了腳步。大家手上倒提了槍,向村屋望著,連連不斷地喘著氣。這裏正是一個高坡,遠遠地站著,由高視見村子裏人在屋裏屋外亂跑,又像是在搜索他們,又像是在那裏逃命。這一刻兒工夫,似乎還不能追到這裏來。

  彬如就向大家道:「我們現在應該分一分退去的路徑。是當走哪一條線,原來的路現在是找不出來了。」

  彬如道:「你這話不然,我們找不出原來的路,就寧可投降,免得逼到無路可走,然後死在人手上。」

  百川道:「這話對了,我們還是找原路走,我先去引路。」

  他如此說著,估計著方向,就順了一個山坡向前面走。可是原來走來的時候,好像路並沒有多少遠,現在在亂草叢中去找出路,卻越找越不是路徑,始終並沒有找到來時的洞口。大家又留心著,總怕由山崖上翻到山底下去,總不肯放開了步子走去,所幸山裏人的嘈雜聲,走著漸漸地聽不到了,卻不用得那樣很慌張地去找路。這亂草叢所占的面積,並不是怎樣的寬大,大家摸索著的時候,常是鑽了出來,其先以為總有追兵在後,一看到草叢外的田原,便又鑽了進去。這時鑽得久了,身後卻沒有一點兒什麼響聲,這大家的膽子就大多了,於是索性順了一片田原中的一條小路,彎曲著向前走去。

  沿著小山麓,有一條小山澗,卻攔住了去路。看那小山上,也有一條人行路,在綠毯子似的淺草上,畫著兩條彎曲的赭色粗線。這個樣子,分明是兩澗之間,常有人來往。如何把來往斷絕了,卻是不得而知。一行四人,順了山澗上一條草埂,探索了步子,緩緩地前進。有那很彎曲的地方,在明鏡似的山澗水裏,一樣的有四個人影,在那裏飄飄然地挪展著。彬如是最後的一個走著,他看到了這種境界,心裏就想著:水中人影如遊伴,樹上風聲似……他自己突然感覺到,以「似」字對「如」字,未免犯了合掌的毛病,於是搖著頭,那「不好」兩個字卻脫口而出。歐陽樸慌了,身前身後一看,並沒有林木掩蔽之處,拿了槍就向一叢亂草裏一伏,百川和侃然先聽到一聲「不好」,繼又看到歐陽樸這樣慌裏慌張地臥倒預備放槍,也怕是出了什麼問題,跟了他也臥倒下去。

  彬如見這三個人都臥倒了,也就跟著臥倒下去,可是當大家舉了槍要向前瞄準的時候,在自己面前並找不到一些子目標。侃然道:「老樸你見鬼了?為什麼這樣執了警戒的態度?」

  歐陽樸道:「我哪裏知道!彬如不是叫著『不好』嗎?」

  於是將臉望了彬如。他本來想直說,卻怕會引起了同人的譏笑,他不執槍了,用手箝了面前的長草,一莖一莖地向上扯著。許久,微笑搖了頭道:「我沒有說這話吧?」

  歐陽樸道:「你若是沒有說著這話,那就算我真是自畫見鬼。」

  說著話站起身來,撲著身上的草屑,可就向著侃然道:「你聽見有人這樣地說嗎?」

  侃然看這樣子,大概是沒事,於是也就站立起身來,正色道:「我真沒有心事再開玩笑,你們可不能這樣胡鬧。時間已經是不早了,我們還不應當快想出路嗎?」

  其實大家都也感到環境的迫促,不過大家都覺得山裏人總是帶有古風的,雖然咄咄相逼,也不至於有性命之憂,而且大家都極力地要表示鎮靜,不肯示弱於人,所以性之所好,也故意地談笑風生。可是侃然這一句話,把大家提醒了。抬頭看看太陽,已是有些西斜。且不問今晚向何處歸宿,這一場晚飯,哪裏又去找第二個朱力田來做東家?因之同站在這山澗岸上,都有些發呆了。

  百川將獵槍放在草地上,手扶了槍,挺了身子道:「這件事我以為沒有麼難於解決,好在這山上人並不追趕我們了,我們可以先定一定神,看准了方向,還是找著來時的路,守住了洞口,和山上人辦交涉。這是個萬全的法子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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