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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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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三回 山景屢驚人轉增旅趣 泉聲初到耳更道仙機 這實在也不是一件什麼稀奇的事。據這裏的主人褚老三說,到了春季,這山上出的竹筍就和蘿蔔地裏的蘿蔔一樣,遍地都是。這山居的人,以養竹子為第一項職業,竹子養得好,便有碗口粗,賣去很值錢。要養成這樣粗的竹子,在出筍的時候,就要挑選一番。把細的竹筍拔了,把肥的竹筍留著,因為筍太密了,竹子是不肯長的。所以到了春季,山上人要拔著好些竹筍回來。這竹筍並無別樣用法,只有煮了吃。山上人是向來不用油下鍋的,只將水來煮著筍片略微加些鹽花在內。天天吃這個,餐餐吃這個,怎樣地不煩膩?大人為了生活問題,只有勉強地吃。小孩子吃不下去,卻只有哭了。兩個博士聽了這話卻還罷了,只有這位詩人徐彬如聽著,便發生了一種新的感想,天下無奇珍,物以稀為貴。他心理如此想著,那十個字就脫口而出。 歐陽樸道:「我看天下最能作偽的,是莫過於文人,尤其是詩人。以先大家爬山的時候,彬如不曾念著什麼,『蜀道之難,難於上青天』,這個時候喝過了茶,吃過了餅乾,才來一唱三歎。」 彬如笑道:「爬山的時候,我雖沒有詩興,可是我得了一個新感想,假使有電影家在面前,他可以得了一個極好的鏡頭。」 餘侃然將煙斗敲著灰,笑問道:「是不是卓別林新尋金記?」 歐陽樸笑道:「對了,有這樣險峻的山景,就更可以襯托出山賊的威風來了。」 百川在一邊聽著,不迭地叫苦,這三位先生有這樣的閒情逸致,直到現在大家還餓著肚子。他們又由談論學理,變到互施笑謔了,因道:「山上人是睡得早的,幾乎是太陽不見了就要上床,我們要吃什麼,讓這裏的主人翁趕快給我們做,時間延長了,人家眼睛睜不開,恐怕支持不住。」 為了他這樣說著,三位先生才決定了還是炒筍吃,而他們圍了桌子,還是坐了不肯站起來。百川只好進進出出,料理一切。 忙著吃過了晚飯,大家就上床安歇。山居人家別的沒有,竹篾和茅草是極有富餘的。竹子架的床,上面疊了一尺來高的茅草。一間草屋裏,設了兩張竹床,讓四位先生睡著。大家頭落了枕,感覺到睡這件事比任何事情要舒適甜蜜。就以睡覺而論,生平也不曾有過一晚,是像今晚舒服的。大家在厚草上打了兩個翻身,都把腳伸得直直的,以便周身的筋肉舒展,更是舒服些。而這位余博士還微微地「哎喲」了兩聲,這也就是表示著痛快之至的意思。徐彬如躺著抖文道:「自有睡以來,未有甜睡如今晚者也。」 大家笑著鬧著,又有一小時,方才睡定。大家正蒙矓睡穩的時候,忽然人聲大呼,放出那鳴唆鳴唆的聲音。接著狗吠聲、雞叫聲,鬧成一片。歐陽朴博士自以為是機警不過,順手摸了放在床面前的獵槍,走到房門口,就對了外面比著,看看外面。那草堂外的天井,露出一片星光,其餘都黑沉沉的。余博士在床上拍著蓋被道:「電筒!電筒!」 徐彬如也坐在床沿上,兩腳伸到床下亂塗,找他的鞋子。百川在床上笑道:「不相干,這是山上的豺狗到人家偷雞吃,不關我們的事。大概是這裏的主人翁被我們鬧昏了,忘了關大門,讓豺狗闖進來了。這樣的事,山居人家是很多。有時候,老虎乘著大霧跑進人家來拖豬吃,還是白天的事哩。」 說時,聽到褚老三咒駡著,接著又有關大門聲。有人問道:「拖了雞去了嗎?」 又有人道:「我一棍子把畜生打跑了。」 大家聽了這話,才知道果然是鬧豺狗,並非有什麼變故。餘侃然已經摸到了手電筒,放出光來,見歐陽朴博士還夾了獵槍在脅下,笑道:「快睡下吧,躲在房門後放槍打豺狗,讓人家笑話。」 歐陽樸道:「我還夾了槍在房門口等著呢,你只是在床上大叫電筒,若是有什麼變故,你這種態度,豈不糟糕。」 彬如覺得自己的腳底板又粘又濕,大概是踏在地上的緣故,這話說出來了,更是笑話,只好是不作聲了。大家安睡下了,余博士用電筒一照手錶,便道:「還只是十點鐘,這個時候,野獸便出來了?」 百川道:「在山上本也就是半夜了。」 餘侃然道:「豺狗這個名稱,大概是山上人叫的,其實這也是狼之一種,它不群居,也沒有狼群那樣兇猛,這完全是因為環境的關係,將它的生活改變了,遠遠看去,和瘦小的狗沒有什麼分別,只是嘴尖,牙長,毛色多棕黃色。」 歐陽樸道:「我在江西南境考察地質的時候,看到有一種野狗,也許和這種豺狗差不多。中國境內很少發現狼群的,你說這是狼之一種,改變了生活,但是我們知道生物改變生活那不是短時間的事。」 餘侃然道:「這有什麼疑問?當然是狼之一種。」 百川正想再安穩地睡著,不料這兩位博士大談其狼之種別,大有相持不下之勢,便笑道:「這個問題很容易解決的,我們在山上設法獵得一頭豺狗,拿來解剖一下,這就可以明白了。主人翁被我們鬧昏了,半夜裏放進豺狗來。若再要鬧,恐怕他頭腦不清楚,更會放進老虎來。」 談到一個虎字,大家多少有些害怕,果然就把談鋒停止了。 大家睡了一覺,醒的時候,卻聽到許多人說話,仿佛是天亮了。但是睜眼看看屋子裏,卻又是黑洞洞的。餘侃然用電筒照著手錶看了,已是六點鐘,因道:「照說這個時候是該天亮的了,何以屋子裏還是這樣子黑?」 百川笑道:「沒有山居過的人這又是一種新聞。山上下霧的時候,往往是把白天變作黑夜,不點燈就不能看見。主人翁已起來了,我們都起床吧。」 他首先下床點了一支燭,大家陸續地起床。到外面一看,果然是天亮了。只是天空裏昏沉沉的,沒有太陽,沒有星光,也沒有下雨,仿佛這山谷裏是個蒸籠,半空裏不住地冒著蒸氣,那蒸氣裏面,也帶有些水分。走到大門外,看看對過的山,都被這蒸氣籠罩了,一些看不出來。別的地方,也是這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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