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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、覓跡


  孟薑女想定了主意,就朝了東方向那些人影子走去,一步一步地緩緩前進,因為想到了這就是萬里長城,不由得精神起來,也忘了剛才的疲乏。及至到了不遠的地方,只見有無數人在那邊作工。城牆有的修起了一段,有的只挑土,剛築了一半。她剛剛要到人多的所在,卻見在離自己最近之處,有幾個兵士,分站在路的兩邊。孟姜女走近幾步,跟兵士道了個萬福。有一個兵士好像是頭目,便向孟薑女看了一看,說道:「咦!奇怪!你是由那邊修好城牆的地方,一個人前來的嗎?」

  孟薑女道:「是的,這就是長城吧?」

  頭目道:「自然是呀!你怎麼到這地方來的?一個人也來不到這裡呀?」

  孟薑女道:「我家中本來曾有一個老人把我領著到此地來的,可是今天起了大風,就把我二人刮得分散了。我被大風這樣使勁一吹,就吹到剛才起身的地方。」

  這頭目猜想著,多大的風不過能把人吹上幾步路,就也不再深問,便道:「你現在打算向哪裡去?」

  孟薑女道:「我要去找我的丈夫。」

  那頭目將她身上一看,滿身全是塵土,倒是行長路的樣子,便道:「你丈夫叫什麼?」

  孟姜女就告訴丈夫叫什麼名字,並告訴他家住在哪裡。

  頭目聽了這番話,將兩手抱著,腳顛了幾顛,因道:「這件事情,我還要去告訴官長。因為你走到我們築長城的地段,怕亂了我們的工事,我不敢作主。」

  說畢,叫孟薑女在這裡等一下,自己向官長蓋的屋子前去稟報。一下子工夫,那官長出來了,他穿了一件藍色長袍,反背著兩手,倒是很悠閒的樣子,走到兵士站守的那裡,摸了一摸短鬍子,便用手一指孟姜女,向那頭目道:「你說那婦人就是她?」

  頭目答應個「是」。孟薑女看到官長來了,也上前把袖子折攏在胸前,道了一個萬福。官長笑道:「是你這個婦人,說是要到各地尋找你的丈夫?」

  孟薑女道:「是的。」

  官長道:「那可不行啊。我們這裡,就有兩萬多人,說是有個婦人,要找他的丈夫,你想,這有點不成話了吧?」

  孟姜女不料到了長城,反而說不能找她的丈夫,就立刻正了顏色,向官長道:「那有什麼要緊?我找丈夫,當然是白天去找,而且是當著眾人去找。官長說有點不便,我倒不明白是哪點不便?」

  官長道:「我這裡自修長城以來,就沒有妻子來尋丈夫的。」

  孟姜女將手一伸道:「諾!這裡就有一個!以後尋丈夫的,多著呢!」

  這官長說兩次活,都被她駁了,就道:「我也不同你辯理,就是這裡以前沒有過,不許你去!」

  孟薑女聽到還是不要她去,就將雙眉一立,忍不住兩眼淚珠,就如泉湧,大聲說道:「我走了幾千里路,路上還遇到好多不幸;到了長城,你們還不容我去找丈夫呀!」

  官長見她一哭,倒覺得心軟,便道:「你不必哭了,我問你,這包袱裡我看見有一支笙,你想必會吹了。你吹一吹如何想你的丈夫,我就放你過去。」

  孟姜女一心只想找到丈夫,任什麼折磨也一樣挺起身來忍受,聽他這麼一說,自己擦擦眼淚,問道:「你這話是真的?」

  官長道:「當然是真的,你看,你這一哭,來了上百人,都是來看你的,我當著這些人豈能騙你?」

  孟薑女就把包袱解開,取出那支笙來,兩手捧住,將笙對口邊一放,就吹起來。那聲十分婉轉,又十分淒涼。這裡一百多人圍著,全靜心靜意聽她的笙,一點聲音都沒有。孟姜女將笙吹過,圓睜兩眼,向官長道:「吹完了。官長,我可以過去了嗎?」

  官長道:「果然吹得很好,當然讓你過去。不過你就是這樣過去,要過第二個關,恐怕又添許多麻煩。我現在給你一塊竹簡,上刻許你經過,以後無論哪裡有多少人,都許你過去。」

  孟薑女道:「那就請官長給我吧。」

  官長叫這裡兵士,給她一碗水喝,在這裡等一會子,然後自己回到屋子裡,將竹簡取出,在上面刻了允許她尋人的經過,刻好了,走回來,把竹簡交給孟薑女。

  孟薑女拿著竹簡,將包袱背起,對兵士和觀眾道聲謝謝,順著這裡的工人走出來的道路,就往前走。這一路之上全是修長城的人。當然,也有些地方,城修好了,附近就沒有了人。但是這沒有人的地方,頂多二十裡路,再過去,又有很多的人聚在一起,那就又是一個工段了。孟姜女一路都打聽萬喜良的下落。問:「這地方是黃河南岸的人在此築城嗎?」

  有人答應:「正是這裡。至於雍邱邑的人,大概還在前面吧?」

  既是這工地人答覆在前面,那覺得又更近了一步。她白天裡沿長城邊下打聽,晚上就在空洞裡面安歇,雖然是一個人,因為不久就會找到萬喜良了,所以倒並不覺得寂寞。走過人多的地方,碰著吃飯的時候,孟薑女找一塊平整的地,就把笙拿出,把它吹上一段。那些人就來了不少。笙吹完了,就問有沒有雍邱邑的人。

  這樣打聽了三天,居然打聽出來了。有天吃飯的時候,她又把笙取出來吹。這笙吹完了,孟薑女就把笙兩手抱著,對大家道:「這笙不過是引各位笑笑罷了。我聽各位的口音,好像是黃河南岸的百姓。」

  這裡聽笙的,就有二三百人,當時,就有人道:「正是黃河南岸的人。大嫂,你也是那塊居住的人吧?」

  孟薑女道:「正是雍丘人,我的丈夫叫萬喜良,不知道在哪裡?」

  她一提起萬喜良,就有好多人吃驚,因為他死了要埋的時候,出了些個怪事,大家都還記得。這就有一個人,往孟薑女身邊一跑,急道:「你是他的妻子嗎?」

  孟薑女道:「是啊!我叫孟薑女。你貴姓?」

  那人道:「我叫楊不凡。萬喜良……」

  他說著,一想,喜良死了的話,暫時還不能對她說,她走到這裡真是受盡千辛萬苦了,等她歇一會吧,免得傷心,便改口道:「他與我很熟啊!去年,我們還在一個地方作工呢。」

  孟薑女不由得臉上開了笑容,問道:「這算是尋到了!萬喜良在哪裡?就煩這位大哥去叫他一聲。」

  她說著,又道了一個萬福。不凡道:「他不在這裡,你走過了他所在的地方了。」

  孟薑女一愣,問:「在哪裡呢?我並沒有看見啊!」

  不凡看了一看大家,大家的臉上,也都顯出很難過的樣子。不凡向大家忙著以目示意,便道:「這地方好找,我在城牆上作了記號。」

  孟薑女很詫異,看看不凡,又看看大家,問道:「你作了記號?喜良在哪裡?」

  不凡道:「作記號,是怕不認識路。由我們這兒到他那裡,有三四十裡。明天一早去,比較好些。」

  孟薑女道:「晚上去不大好嗎?」

  不凡道:「這裡沒有燈燭,天一黑,就要睡覺。你要晚上去尋人,那是不容易的。」

  孟薑女覺得有些失望,抬頭望望太陽,已經有點兒偏西,一片沙漠被太陽照著,只管閃閃發亮,這大概是晚了,不過到底是找著了,遲一天也沒什麼,便道:「好吧,今晚我在這裡住下。明日早上,楊先生能送我去嗎?」

  不凡道:「這如何能夠?打了鑼,我們就要趕快上工。從這裡前去,一直都是長城,在快到你丈夫的住處,我在城上寫著,『此處過五十步』、『此處過三十步』、『此處過十步』、『此處就是』。寫得明明白白,那還尋不到嗎?」

  孟薑女道:「這很好。我丈夫究竟住在什麼地方呢?」

  不凡聽她釘問得很緊,一時又不便說,只好說:「你到了那裡,自然知道。」

  孟薑女道:「你剛才說,要送我又抽不開身,是你這裡官長很厲害嗎?」

  不凡四處望望,低聲道:「我們官長叫宋必忠,工頭姓洪,都是很有名的。」

  他只說了「很有名」三個字,便苦笑了一下。還要說時,就聽到一片鑼聲,不凡道:「你聽,這打鑼是催我們上工的。你就在空地裡歇著,晚半天我歇了工再來看你。這裡有些夥伴,他們也要來看你的。你幾千里尋夫,這是一個很出色的事啊!」

  他一邊說著,和那些來聽笙的人一同上工去了。

  孟姜女聽了不凡的言語,就在這空地裡歇著。有那些作飯的工人,聽說孟薑女是尋夫來的,一路上真不容易,很是敬重她,就偷著送飯給她吃。不過提起萬喜良來,總是說:「明天你到了那裡就明白了。」

  ——為什麼死了人都不能說呢?一來這裡就沒有人問起生、死兩字,打死也好,跑了也好,長官一概不問;二來死的人很多,也不過往沙坑裡一丟,哪個敢說話?所以孟姜女問起萬喜良住在哪裡,都怕官長曉得了,自己要吃皮鞭子,故此不說為妙。

  到了太陽只有幾尺高,楊不凡來了,還有許多的同鄉也來了,都紛紛問起沿路的前情,孟薑女也一一說了,大家都暗暗稱奇,非常佩服,說是「這裡官長明天也會來問你的」。可是孟薑女說,既然知道了萬喜良的地方,自然要早點去見面,官長要問的話,那就再說吧。當時大家就讓了一個洞子給她睡覺。

  她這一晚上,都在想著馬上要見到喜良了,這多麼好啊。這樣想著,哪裡睡得穩,只有半夜,她已經起來,看到東方微微發點白色,就收拾收拾起程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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