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落霞孤鶩 | 上頁 下頁 |
六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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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正是玉如的聲音。秋鶩先迎了出來,連說請裡面坐。玉如到了屋子裡,落霞笑道:「昨天那樣趕著回去,誤了做飯的時間沒有?」 玉如笑道:「可不是晚了。今天我是抽空來一道的,馬上就要走。」 落霞聽說她是抽空來一趟,馬上便要走,心想,也許是她夫婦初搬家,經濟上有點困難,今天是來借錢了。偏是我們這一位在家,我就是可以借一點錢給她,然而也未免讓她面子上下不去。因笑道:「何必忙,既來之,則安之,就是誤了一餐飯,那也不打緊。」 玉如道:「前天你笑我文縐縐地,現在你呢?」 落霞道:「我也不過平常聽到別人說的多,偶然學會的罷了。」 玉如道:「你現在可以好好地念點書了,你現在念的是些什麼呢?」 落霞便把所念的書告訴了她,她於是很自在地,將書中的故事,舉出來兩三樣,慢慢地談著。落霞心想,這真怪,她說了是抽空來的,要趕著回去,當然有很急的事,然而她來了之後,並不說有什麼要緊的事,只是閒談著,難道還是抽了空,跑到這裡來閒談的不成?只是她自己不說出來,總不便於去問她,就敷衍著閒談。 秋鶩本來極歡迎玉如來的,但是玉如來了之後,自己若要陪著坐在一處談話,很怕有了什麼痕跡,若要避開,又非心之所願,便拿了幾張報,坐在外面屋子裡看。外面屋子一把靠椅,正向著裡屋的房門,因之看報之間,聽到裡面說話,常是有意無意地,向裡面看一看,然後好像對她們所說,有什麼見解似的,微微一笑。玉如在裡面說著話,常向外邊看了來,但是卻不肯說一句昨天寫字請教的事。玉如不肯說,秋鶩不知道她什麼命意,更說不得,身上藏的那封信呢,裡面更是有許多露骨的表示,這如何能讓她看見?自己盤算了一天一晚的心事,到此自然完全取消。至於玉如的心事怎樣,自己卻不能去預測。不過在她那樣屢次向外面看出來的眼神上推測,似乎她很有一番躊躇莫決的意思,含在裡面。自己當了夫人的面,就是無故去敷衍兩句,都有點心虛,又不能把自己已經知道她躊躇韻意思,冒昧表示出來,只好等她向外面一看的時候,自己也向她看一看。而這種一看的神情,又都含有一點虛怯的意味,所以那時間,至多也不過一秒鐘二秒鐘。 秋鶩手上雖然拿著一張報,不住地看著,卻是報上所說的是些什麼,自己絲毫未曾加以注意。後來落霞將玉如拉到窗下桌子上去寫個什麼,秋鶩的腦筋,方印象到報紙上,偶然看到一條新聞,卻是一月以前,就發生了的事情,不覺得一笑,報館裡先生心不在焉,把消息翻版了。再看下去,又有兩條,也是一月以前便有的事,怎麼今天報上,專登翻版的消息?莫不是自己拿了一張舊報來了?仔細一看,誰說不是呢?這是前一個月又十二天的報了。哈哈一笑,便將報一疊,扔在一邊。 落霞問道:「你一個人在外面屋子裡,怎麼會笑起來了?」 秋鶩道:「報上登著兩段笑話,大有意思,所以我笑了。」 落霞道:「什麼好笑的事情,說給我聽聽看。」 秋鶩想了一想,笑道:「客在這裡,別說笑話,晚上再告訴你吧。」 落霞見他不說,也不追問,她和玉如在屋子裡談了一陣閒話,玉如看看窗子外天色漸黑,便起身告辭。落霞心想,她不是抽了空來的嗎?怎麼什麼也不說呢?因一面送她出來,一面問道:「你新搬家,兩口子也許忙不過來,有什麼要我們效勞的沒有?」 玉如聽她這話,也就很明白她的意思,因笑道:「不瞞你說,那個陸大爺送我的二百塊錢,我存了一百元到郵政局去,手上還剩有幾十塊錢零用,現在還用不著告幫。我一天來一趟,不用得送了。你若這樣客氣,下次我就不來。」 落霞覺得她這話也很有理,果然就不再送,只站在院子裡。 秋鶩由屋子裡走出來道:「雖然用不著送,車子總是要雇的,我來給你雇車吧。」 說著話,他已跟在後面走出來。這真可奇怪,落霞要送,玉如說是客氣,秋鶩送出來還帶給她雇車,她就不覺得怎樣不敢當了。秋鶩一直送到了大門外,她回頭見沒有人了,才紅著臉問道:「我昨天留下的一張字……」 秋鶩道:「是,我看見了。你的字很不錯。」 玉如頓了一頓道:「你沒有把那張字仔細地看看嗎?」 秋鶩道:「仔細看過了,我已經很明白你的意思,我有——」 但是這一句話,不曾說完,遠遠地又看見落霞來了,秋鶩只得把這句話忍了回去,眼望著玉如雇車走了。可是他心裡已完全明白,玉如今天這一來,完全是為著要得自己一個回信,可惜這一封信,不曾遞了出去,然而料著她明天必要來的,把這封信再修改幾句,還說熱烈一點,似乎也不要緊,固然,我已不能娶她,就是不娶她,能將我愛她的目的,完全達到,也是一件快事了。秋鶩有了這種思想,把要避嫌的意思,就漸漸拋開。 晚上燈下無事,和夫人談著閒話,慢慢地談到了玉如,卻笑問道:「你看她和姓王的,能不能和合到老?」 落霞道:「這難說,但是我希望她不再出什麼問題。」 秋鶩道:「這個年頭,離婚也不算一件什麼事,你為什麼希望她不出問題?」 落霞道:「因為她縱然離了婚,憑著她這種環境,恐怕也找不到什麼好人。」 秋鶩道:「那也不見得,設若她離了婚的話,我願幫她的忙。」 落霞望了秋鶩笑道:「原來你沒有好心眼,你還想討她呢。那也好,我可以讓她的,把我安頓到一個廟裡做姑子去吧。」 秋鶩伸了一個懶腰,人在椅子上,向後靠著,微笑道:「你也別走啊,學著古人娥皇女英的故事,不好嗎?」 落霞道:「什麼叫娥皇女英的故事,我不懂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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