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


  相公道:「果然如此,實是幸會,等我來動問一二。」說著,掉轉身來,見了祝英台正和銀心談話,她臉上似乎現出著歡喜。便作一個揖道:「仁兄請了。剛才四九報道,我兄是到杭州去攻書的,不知此話是真嗎?」

  祝英台起身還了一禮道:「是真的。仁兄今欲何往?」

  那相公道:「也是向杭州攻書的,豈不太妙。請問仁兄,由哪道而來?」

  祝英台道:「上虞祝家村而來,仁兄呢?」

  那相公道:「會稽梁家莊而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這真是美不美,故鄉水了。」

  那相公道:「親不親,故鄉人,太巧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這裡還有一個石墩,何妨請坐敘談。」

  那相公道:「好,正要請教。」

  於是二人重見一禮,那相公近前兩步,靠近石墩,祝英台取過行李袋中塵拂,撣去石墩上浮塵,將塵拂歸還行李袋。石墩相距三尺路,二人分開坐下。

  祝英台道:「請問仁兄高姓尊名。」

  那相公道:「在下梁山伯。山水的山,伯仲叔季的伯。我兄呢?」

  祝英台道:「在下祝英台。祝是祝福的祝,英雄的英,樓臺的台。不知我兄前往杭州,想投哪位名師?」

  梁山伯道:「周老先生士章,設館尼山,我想拜周老先生門下。我兄前往,又是投哪位名師呢?」

  祝英台道:「正和仁兄一樣。現在名師難得,這位周老先生門下,聽說有不遠千里而來的學生呢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正是如此。」

  正說到這裡,只見黑雲遮蓋的地方,兩道電光由雲裡鑽出。仔細看,電光由頭到尾,好像一個人字形,尤其人字形的接栒所在,電光極為強烈。有一道白光,由人字形發出,照得四周山川,全體變白,好在電光所射的時間尚短,一閃就過去。但電光雖過,雷聲便來。只聽見霹靂一聲,嘩啦啦直響。這樣雷電交作,有十餘次,那大雨便來。看那雨的來勢,有如密掛珍珠簾子一般,由近而遠,那些田園屋合,有些模糊,越遠模糊越厲害,頂遠的地方,模糊一片,田園屋舍都看不見。銀心四九被大雨所趕走,一齊站在亭子角上。

  梁山伯道:「四九,大雨你怕麼?」

  四九道:「大雨我倒是不怕。只是剛才一陣大雷,就像打在亭子外一般,好像有些……」

  梁山伯道:「有些害怕。這是人情所不能免的。雷聲猛烈,儘管與我無關,孔子聖人,也道個疾雷必變色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仁兄這話,倒講的是。現在大雨滂沱,一步難行,不免在此多盤桓些時候。請問仁兄,杭州地方,有親戚沒有?」

  梁山伯道:「倒未曾有,不知仁兄哩?」

  祝英台將手拍著大腿道:「小弟也未曾有呀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如此說來,倒是情形未免相同。請問兄台。家中昆仲幾位呢?」

  祝英台道:「家中就剩兄弟一人,所謂獨生孤兒啊?」

  梁山伯歎口氣道:「如此說來,與小弟又已相同,小弟也是孤兒獨生,這真是巧極了。蒼天下這大雨,與你我兩人趕著草亭相會,這真是有緣了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是,正是巧合。」

  梁山伯偏頭對亭子外看看,雨勢略微小一點,便道:「現在雨勢稍住,等弟來看一下,下午還可趕路吧?」

  說著,站起身來,慢步來到亭子邊上。這時,那兩匹馬被雨勢淋漓,站立不住,都已站到亭子邊下。天上的雨,恰被屋簷遮住。

  梁山伯笑說:「你看,馬被雨勢所趕,自自然然相聚無雨的所在,可見萬物都有個緣字在暗中牽動。」

  祝英台聽了,只是默然,將兩隻袖子,按住大腿。

  梁山伯道:「呵!雨勢更小了。你看,西北已經天開,雲勢漸漸的向東南移動,今天下午,天氣晴明,你我還可以趕路。」

  說著,將手抬起,向雲開的地方一指。祝英台也為他手指所引,便起身過來相看。果然雨勢大停,雲勢開朗。青天麗日,慢慢現了出來。那屋舍清楚透露,屋外的大小樹枝,被雨洗刷過,全是碧綠。過去約半里路,有一彎白色粉牆,圍了一叢竹子,七八株柳樹,白色和綠色相映,格外好看。最妙的還有兩株粉紅花,全有綠葉子配著。那人家牆外有一道淺淺的細流清溪,看去也不過三尺,正向麥壟中流去。那兩株粉紅花兒,正向溪頭開著,向亭子裡微笑。

  祝英台道:「好景致。這一番大雨,正向綠的紅的,添了許多鮮豔之色。」

  銀心四九也都被兩位相公引動,一齊向外站立。

  四九道:「是真的,經過這一番大雨,景致都非常的好,可惜怎樣好法,我又說不出來。相公,你何不作首詩,以表示我們在杭州所遇景致。從前在路上,一路啾啾咕咕你都說是吟詩,我一句也不懂。現在好了,在這裡遇到了祝相公,我敢說你作一首,祝相公還要和一首呢。」

  梁山伯笑道:「看你不出,還曉得吟詩,人家祝相公大才,我吟出詩來,惹人見笑。」

  祝英台道:「我兄說哪裡話來,小弟正要請教呢。我兄何不吟詩一首,以開茅塞。」

  梁山伯道:「吟詩不必,我們談談詩吧。我兄以為曹子建之作品如何?」他說著話,仍舊走回來,依舊和祝英台坐在石墩上。

  祝英台道:「好的,願就教。小弟在家常讀曹子建之詩,覺得他怕曹丕害他,所以傷感的多。」

  梁山伯後兩手一拍道:「此言正合我意。但子建之詩,真不錯呀。你看,這裡不是『遠望周千里,朝夕見平原』(注:遠望周千里,朝夕見平原。說遠望千里路那樣寬宏,日裡黃昏的時候都看得見平原)嗎?」

  祝英台道:「是。他還有的《浮萍篇》,開頭就說,『浮萍寄清水,隨風東西流,結髮辭嚴親,來為君子仇。』(注:這一首詩起首四句,大意說,浮萍托跡清水裡面,風吹著東西不停的流。人是把頭髮結束起來辭了父親,去與正人君子成為朋友。曹子建名植,曹操第三個兒子,是那個時候才子。哥哥曹丕,常要害死他)這正是說到小弟一樣。所以在草亭遇到仁兄正是合拍,以後還望多多賜教呢!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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