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梁山伯與祝英台 | 上頁 下頁 |
| 二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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祝英台道:「正因為他是個道德高尚的老先生,才引起我一番尊敬。尊敬就尊敬吧,而怎樣又引起一番高興呢?這要感謝父母看得起我,自我八歲時候,就給我請了一位先生教授我許多書,教我為人修身之道。後來長到十五歲,爹爹告老還鄉,先生就被辭退了。這實在可惜。好比搬梯登樓一般,只爬了一半,梯子又搬走了。如今是登樓既不能夠,又不在地面上,就這樣不高不低,一輩子讓我作個半油簍子,這可是讀書人的大不幸。現在好了,周先生還在尼山設館授徒,兒想和國內少年男子一樣,也往杭州拜在周先生名下,當幾年好學生,將來學得微末功夫回來,不敢說滿腹詩書,總比現在半途而廢要好得多吧!所以今天為周老先生還在杭州授館授徒,大為高興。特意前來,請示兒要往杭州升學,父母的意思怎麼樣?」(注:舞臺上祝英台要求上杭州的時候,常把花木蘭作譬。但花木蘭有人說,是北魏人。也有人說,是隋唐人,無論如何,她出世的日子,比祝英台都要晚,似乎不能比。) 祝公遠聽祝英台的話,還不明白什麼事她會高興,只管手摸鬍子,靜靜的往下聽。後來聽到她要學少年男子一樣,到杭州升學。鬍子也不扯了,望了祝英台,才問道:「你要到杭州升學,你是說著好玩,還是真話?」 祝英台站在那裏,還是從從容容的答道:「自然是真話!豈能把上杭州讀書的正經大事,當作兒戲?」 祝公遠對她身上望著。不覺哈哈大笑。把手指著她道:「我兒在這裏,為什麼說許多夢話?我們就從孔子手上說起吧?他在杏壇設教,收下弟子三千人。這個數目,真不為少。可是,三千人裏面,哪一個是女子呢?孔子設館,都沒有女子,他周士章無非把聖人之學,傳授後人,他不能在孔子設館之外,另設一科,專教女子吧?所以作父親的人,就是答應女兒前去,也是碰壁而回呀!所以我說你的話,完全是夢話。」 祝英台一點也不忙,笑道:「父親的話,未見得完全顧慮周詳吧?孔子當年設教,收羅弟子三千人,請問父親,三千人裏面,可斷言沒有一個女子嗎?可斷言就沒有女子改裝的少年嗎?你說書上沒有傳下來,這裏面有女子,所以三千人裏面,都算是男生。但是你想想看,這能硬說是對的嗎?因為女人穿了本裝,人家當然曉得,若是女扮男裝,無論什麼人,都要被瞞過的呀!那為孔子立傳的人,當然也會被瞞過的啊。女兒若去,自然要改扮男裝前去,這個不用發愁。」 祝公遠聽說,連說:「豈有此理?」 祝英台道:「爹爹,不要性急。女兒的話,還沒有說完啦。周朝開國的人,有女子在內,爹爹可曾知道?」 祝公遠聽說,昂頭想了一想,便道:「沒有。」 祝英台笑道:「你瞧,這樣放在眼面前的書,都會忘記,當然女兒要去杭州攻讀,算是夢話了。女兒這話,也是聖經賢傳上找來的呀。就出在《論語·泰伯》章。曾說,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。武王曰,予有亂臣十人。孔子曰,才難,不其然乎?唐虞之際,于斯為盛,有婦人焉,九人而已(譯成白話,舜皇帝有五個能幹的臣子,天下就強盛了。武王曾說,我有治理國事的能手十人之多。孔子也很讚歎,說是國家大才,那本是難得的,唐虞的能手也只有五人,周朝盛況空前,共有十個人。不過裏面卻有一個女子,所以只有九人了。)爹爹,這不是女兒造的呀。至於那個女子,是武王的母親,她嫁的丈夫叫文王,所以就恭維文母。她真正的名字叫太姒,這似乎沒有錯吧?」 祝公遠倒沒有想到她有這麼一著棋,便說:「不錯,是有的。但這與後人讀書有什麼相干呢?」 祝英台將頭一偏道:「怎麼不相干,關聯還十分緊密呀!大凡一個女子,自小就不把自己等閒看待,和男子一樣讀書用功。於是男子可以作的,女子當然可以作。男子們有造就為治國有用之才,女子們也可以造就治國有用之才。所以女子才不才,還看自己覺得如何而定。就說太姒吧,若不是覺得為將來治國有用之才,凡事不肯用心去學,也不過平常一個婦人罷了。當然,人有賢不賢的分別,讀書造就也不能完全一樣。但是人只要肯念書,總比不讀書的要強上好幾倍吧。女兒現埋藏在家裏,是祝家一位躺在繡樓上的小姐,再過幾年,這繡樓上小姐就不能這樣叫了。所以這個日子有這一點兒自悟,應當前往杭州加緊念書,他年讀書回家,至少比現在好幾倍,也好作一點事出來人家看看。」祝英台一說,道理很多,簡直沒有完。騰氏坐在身邊,沒法兒攔阻,好容易,這時有了空隙。 便道:「孩子,你說的都有理,可是周先生不收女生,也沒法可想呀。」 祝英台道:「女兒不是說了可以改男裝前去嗎?」 祝公遠聽著英台的話,胡樁氣的根根筆直。這時,見英台依然站著沒動,似乎還在等父親的吩咐,便道:「英台,你要到尼山去攻讀,這志氣是可嘉的。」雖說改裝前去,可是這不是三五天的事呀!日子久了,誰能說一點兒不出毛病。再說,女兒身上破綻不少。像耳朵眼,胸口,都是極不好掩飾的地方,你能長久瞞得過去嗎?這個不談,我們光談談禮記吧。曲禮上說,他對男女之別,防範得很嚴的。凡是男女衣裳架子不通用,叔嫂不通音訊,外言不得進入門檻以內。請問,這種防範之下,周士章的學館,女子進去不是很難嗎?再說,你對父母的教育,應該聽的。父親癡長幾歲年紀,說是不能前去,一定就不能前去。你不聽父言,那就為不孝。」說到這裏,禁不住生氣,氣得直把大袖在幾上左右亂拂。 祝英台看到父親這種情形,知道一定不讓去杭州的了。但話在口裏,還是要說。便道:「爹爹的話,當然是疼女兒的。但父親的說法,經女兒仔細考量,都不會實現的。第一,兒知道身上有破綻,而且比別人知道多得多。這一些破綻,兒一定會掩藏起來,爹爹不必掛心。第二,爹爹叫女兒守禮,這一節女兒更知道。但聖人告訴我們,在緊要關頭上,還應當從權呀!這在《孟子·離婁》章上,他說,淳於髡曰,男女授受不親,禮與?孟子曰:禮也。曰,嫂溺則授之以手乎?曰,嫂溺不援,是豺狼也(譯成語體文,淳於髡問,男女之間,要放下或拿取一些東西,都不宜手對手的接授,這是守禮嗎?孟子說,是的。淳于髡說,嫂子被水淹了,也應當用手去救嗎?孟子說,嫂子淹了,還不用手去救,那是豺狼了)。當今的中國,被人占去了一半,晉朝的天子只好避居南京,這還不是嫂被淹了嗎?我們應當救一救呀。男女授受不親的守禮,現在來不及講了。第三,說女兒對父親說話不聽,就為不孝。現在孩兒攻讀杭州,正是講求大孝。有一天學業多少有些成就回來,當然不敢說對晉朝天下,有什麼貢獻,但是比現在繡樓小姐,那總要好得多吧?這難道不是作爹爹所願意的嗎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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