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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一三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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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次日,楊止波覺得這東廠胡同,雖是不便進去,可是瞧一瞧門外情形也是好的。這黎元洪究竟比保派好得多,他的大門口,總是讓人來往,不像保派,不要說大門口了,來了就要禁街。自己想了一想,決定了去。於是跑到東城,大胡同口一拐彎,這就是東廠胡同。走了一截路,路北幾棵年老的槐樹,槐樹底下,列著兩扇大門,門裏又是西式門樓,這就是黎宅。門口停了兩輛汽車,兩個人看守著大門,此外卻一點兒什麼都沒有。楊止波雖然自己想進去,沒有藉口,恐怕也不好進去。若說來訪新聞,黎元洪這個時候,心裏自然亂得很,我這一個小人物,當然是不見的。自己這樣想著,在門外來回幾次,只見黎宅是靜悄悄的。 一會子工夫,卻聽到一陣皮鞋聲音,而且這聲音很大很亂。楊止波就退後兩步,站在胡同邊上。那皮鞋聲音來到門外,卻是百十來個軍官,那些軍官慢慢向前走。卻聽到一位軍官道:「你帶了一批人,就直入上房,這黎總統就跑不了啦。」 那就另外有個人答道:「黎總統對我們總還算不壞。我們既到了上房,他馬上出來迎接。我一說是要餉。他就說,這事最好是同財政總長接洽,當然我要是在位一天,我總想辦法。」 楊止波聽到這裏,他也不肯丟了,就挨了牆走,一邊走,一邊又聽到人道:「我就說總統說想辦法,想到哪一天?我們馬上就要餉,」又一個人道:「我說,總統想不出辦法來,那就不要幹吧!這時候黎元洪,也有點兒生氣了。就說,好,我走!」 說到這裏,這些人就出了胡同了。 到了次日下午,邢筆峰家中,人都到齊了。徐度德在另一張桌子上譯電報。殷憂世坐在邢筆峰隔壁,攤著一本簿子,在那裏錄電文。楊止波在邢筆峰對面,那裏撰稿。邢筆峰穿了一件秋羅褂子,把雪茄含在口中,兩手抱著,望了對面的假山石,好久不轉睛。因為他在這裏想,這位黎元洪還有救與無救呢?這時,徐度德的父親在院子裏喊:「殷先生,電話,是黎宅來的。」 邢筆峰聽到,就對殷先生道:「快去接電話,是黎宅來的呀!」 殷憂世也是猜著啞謎,趕緊就向後邊去。 過了一會兒,殷憂世接過電話回來,走進門就道:「是我親戚打來的。他說黎元洪於午刻出京了。本來還不願走,今天早上,自來水已經不來水,打電話一問自來水公司,那邊答話,是保派下的命令。黎很生氣,說好哪!我就到天津去吧。黎立刻收拾東西,也沒有叫人送,就是饒漢祥跟了他走。這個時候,已離北京很遠了吧?」 殷憂世一邊站著說話,一邊將手伸著一比,歎口氣道:「這北京又走了一個總統了。」 自己就走向自己原位。邢筆峰用手拿下他嘴裏含的雪茄,將雪茄上煙灰對煙缸撣了兩撣,因道:「好吧,以後我們看保派的吧!」 這個問題又引起他們的一番議論。楊止波將稿子編完了,說還有事,穿起長衫,戴上帽子,便向東廠胡同一走,看看是什麼樣子。到了黎宅門口,見停的汽車一輛沒有了,門口守門的人也不見了,就只有大門口,幾棵老槐樹還是綠葉油油的。綠蔭擋住了太陽,這裏已沒人聲了。樹上有兩隻喜鵲,這麼碰來碰去,樹上有根樹幹,被它碰落,打在人身上。看看大門以內,簡直沒有一個人影。當然,這四周也許有保派的密探,還是不要在門口望著為妙。所以除了慢步在黎宅過著,也不敢在門口過久停留,放出從容的樣子,一步一步地走出東廠胡同了。 這自然回會館去,走上大街,看著街上依然人來人往,跑走了一個總統也沒有什麼影響。路過前門,兩邊車站門外,就是汽車、馬車、人力車、排子車,排班等著生意。兩站的旅客不斷進出。再就向會館走,進了大門,只見一棵丁香花已經落乾淨了,只是那樹的葉子,卻是一叢新綠。一棵年老的柳樹,樹枝樹葉,已經蓋過了屋脊,太陽照著,只覺大半邊院子,沒有驕陽,全是綠茵茵的了。自家房門洞開,掛著簾子。掀開簾子,卻見孫玉秋已經來了。她穿著一件白藍相配的布長衫,靠書桌邊站定。這窗戶臺上,兩盆月季花,正好開得花豔深紅,葉長新綠,卻映著人影。楊止波還沒有開口。 孫玉秋道:「你回來了。」 楊止波拿著帽子,朝南一比道:「黎元洪今天中午,已經出京了。保派是牆角落上搖擺著的一叢草吧,我猜,比起出京的總統來,他壽命還要短呢。」 孫玉秋連點著頭。 (全書完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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