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
一二一


  孟、黃於是走出他的辦公室。袁家墅將桌上理理,伸了一個懶腰。小萬又走進房來,將茶壺拿在手上,意思還要對水。袁家墅道:「不要了。上午,又過去了,沒什麼要辦的。不過有一位科員,今天上午,又沒有來;下午,比我早些到的話,你對他說一聲,叫他來早一點兒吧!」

  小萬道:「你說的,是那位江守一?」

  說著,把茶壺放下,將空手對那空位子上一指。袁家墅點點頭。小萬道:「快不要說他吧,他爬上了高枝兒去了。昨晚大概劉秘書找他,跟著總長去賭錢去了。」

  袁家墅聽到這話,忽然一笑道:「是真的嗎?」

  小萬道:「他跟著劉秘書走,誰人不知?」

  袁家墅道:「好了,不談啦,我對他另有用處。」

  小萬不懂他這話,他看看袁家墅只是笑,他也不便問,就走了。

  過了一會兒,下午三點鐘,袁家墅又來了。可是這半日很好,科裏六個人全到了。看第一間屋子裏,許多人坐在位上,竊竊私議。看黃允中桌子上,有一張呈文,這事情很明白了。自己也不作聲,竟向座位上走去。放眼一看這江守一,穿了一套黑呢西服,頭上梳得雪亮。他將馬褂帽子掛起,身子還未曾坐下,就對江守一點了一點頭,態度很好。江守一站起來道:「科長,昨天我和劉秘書有事,今天起來不了,所以上午沒有來。」

  袁家墅笑道:「我知道,你和劉秘書有點兒私事。」

  江守一道:「不,是公事。」

  袁家墅道:「你不要瞞我吧!後孫公園有個宅門,晚上裏面是燈火通明,那實在是個俱樂部。當然,那裏面我們是不便去的。你和劉秘書在那裏,耽擱一晚,是也不是呢?」

  江守一站在桌子邊,把桌上放的墨盒移了一移,猶疑一下,他答道:「是的。總長在那裏。總長恐怕有事,命我兩人在那裏等了一宿。」

  袁家墅道:「總長贏了吧?」

  江守一道:「大概贏了吧。總長是在那裏賭撲克。」

  袁家墅笑道:「好了,沒你什麼事了。總長今天晚上,總要去吧?」

  江守一剛剛坐下,就道:「今晚不會去吧?」

  袁家墅笑道:「明天是個禮拜六,總長一定會去。」

  兩人正說到這裏,黃允中拿著那張紙的呈文進來,見了科長,他離桌子還遠,這就立定。袁家墅看見,就道:「你這事辦完了吧?」

  黃允中道:「辦好了,科長,你瞧瞧。」

  袁家墅正是要看一看呈文,就點點頭,伸手將呈文拿了過去,將紙掀開,把人名字從頭一數,大概有四十多人。再把頭裏呈文一看,無非說好久沒有發薪,簡直維持不了,本來枵腹難以辦公,望總長商諸財部,趕快發薪幾月,若是不發薪,我們要各尋生路,就不能辦公了。袁家墅看了,笑了一笑,將呈文放在桌子角上。黃允中道:「科長還有什麼高見?」

  袁家墅道:「簽個名那就簽個名吧。不過這簽名,還是不夠。」

  黃允中道:「科長級的只有第二科簽了名,我們再從這方面努力。科長,你先簽一個吧?」

  袁家墅笑笑,又拿呈文移到面前,提筆簽了一個名。黃允中看看江守一,笑道:「江先生這可以簽個名了吧?科長都簽了。」

  口裏說著,就拿起桌上呈文,要向江守一那邊去。

  袁家墅把手一伸,扯住了黃允中的衣服,笑道:「我知道你已經邀江守一簽名,他已婉言謝絕了。這是江先生的難言之隱。你別找他,我自然有找江先生的地方,只要他肯賣力,那比一百個人還有力量。」

  黃允中這就拿了呈文先走了。江守一連忙道:「幸是科長知道我的痛苦。你想,我是常見總長的,若是呈文上簽了名,總長要問起,我怎麼樣子答覆呢?幸虧科長這樣一說,把我救過來了。」

  袁家墅笑道:「可是有一層,他們簽名索薪,那完全是不得已,我要需同情他們才好。我們欠薪實在是太多了。」

  江守一道:「當然,我是十分同情的。我若是可盡一點兒力的話,決計出力。」

  袁家墅笑道:「那就好。現在不說,等下了公事房,找你多談一會兒。」

  江守一聽到袁家墅說,要和他多談一會兒,這有什麼事要多談一會兒呢?當然這事,不便在墅裏問,當時對袁家墅點頭道:「好的,回頭下了公事房,我們細談。」

  袁家墅一笑,也沒說什麼。看看五點多鐘,總長又沒有來,便對江守一道:「我們走吧。」

  江守一答應好。袁家墅加上馬褂,自己在前面走,江守一戴起帽子,就在面後跟隨。走到熱鬧街上,袁家墅也不談。後來走到一截冷清胡同,左右無人,袁家墅才笑道:「老弟台,你要發財了吧?」

  江守一和他挨著走,答道:「這話從何說起,我不和科長一樣窮嗎?」

  袁家墅道:「你又何必瞞我。總長贏了錢,只要他在零頭上一抹,抽幾文頭錢,我們就有了。看見老弟台發了財,不是想在這裏面分攤幾個,就是想你混久一點兒。我們同在一科混事,保不住那一天就升了我這個位置。我呢,自然有個安頓。這就用得著老弟了,在總長面前給我好言幾句,這就沾光不淺了。天下事,說不定的,無非是魚幫水,水幫魚呀。」

  江守一是很想科長這個位置,不過還沒有向上邊談起來,給袁家墅一猜,就猜著了,自己走了幾步路,便道:「當然,科長這話出於好意,那時科長更高升了吧,現在有叫我幫忙地方嗎?」

  袁家墅道:「有呀,這裏索欠的名單,不是有好些人簽了名嗎?估計簽名總過半數,若是真罷了工,那面子上總不好看吧?所以我就想得了一法,明天我想個法子,把呈文先騙到手再說,起碼,運動人簽名這個工作,暫須終止。這就要看老弟了,什麼時候,和劉秘書說一聲,這事是不可緩的吧?」

  江守一聽了他的話,恍然大悟,就道:「原來科長簽名,是有這個作用的。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。至於劉秘書那裏,什麼時候都可以去說。科長說什麼兄弟一定出力,這是我們部裏公事,賣力是應當的,而且論起出力來,科長是第一名啦。」

  袁家墅道:「你老弟明白了。不過這騙呈文到手,那是第一關,往後,這呈文如何消滅,那須得另想辦法。」

  江守一道:「是的是的。」

  袁家墅說到這裏,把呈文問題擱起,卻問道:「我們總長和這《北斗報》黃天河社長,交情還算不錯吧?」

  江守一道:「這黃天河是國務院的秘書,當然認得,說到交情一層,似乎談不到。」

  袁家墅道:「有交情。這黃社長天天到俱樂部去打牌,我們總長也常去,天天見面的朋友,這還沒有交情嗎?」

  江守一心想,這傢伙什麼都知道,便笑道:「當然是天天見面的。」

  袁家墅道:「話到這裏為止,明天看我弄呈文吧。」

  說罷,就打算要告別了。

  江守一連忙道:「科長,為何不吃了晚飯回去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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