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記者外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二八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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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一涵將筷子一放,按了桌子道:「這倒有些奇怪。京城裏最有名的八大胡同。這些老爺大人哪個不去。出這麼一張小報,這又為什麼出不得?」 楊止波道:「這樣談,是國家禁娼問題,這就談得太遠了。我們就談報本身問題吧。」 這時,送面的來了,兩人吃面,一邊談話。宋一涵道:「你必定問,這家報何以維持呢?這家報是《北方日報》出的,這算四大家報社之一。但是他們競爭的力量不夠,報就慢慢地垮下來了。可是辦了一張小報,名字就是《多暇錄》了。這個報卻是最賺錢。銷多少份呢,憑他們自己吹,有七八千份之多,可是我們打個對折,三四千份總是有的。他們這個報沒有開銷,消息全是逛窯子的大爺送上門來的。報賣一個銅子一份,報販子去批發,最多打個二折。此外有些廣告,專門指定了這家報登。當然這裏面沒有好廣告,什麼白濁膏、什麼梅毒粉、什麼專治不愈的花柳病。這項廣告,就有不少的錢。怎樣維持?就是這樣維持呀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原來如此,你何苦買這個報看,我看老兄還把它隨身帶著,好像片刻不能離呢。」 宋一涵把面吃完了,把手巾從衣袋取出,將手拿著,把它擦擦嘴,笑道:「這餐飯,我又吃飽了。你要說,我何苦買這報看?實在的話,早幾個月前,我住在大旅館裏,每日無事,就上八大胡同去逛。後來窮了,住在這廟裏,當然不能逛了。可是這八大胡同的生活,我真是有一點兒回憶,但又不能去。恰好這送報,天天送這《多暇錄》我來看,天天看著這報,也就是到八大胡同一樣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我兄的學問,是很好的。不過你談的這樣尋樂子,那我簡直不敢恭維。」 宋一涵笑道:「你這話,自然是好話,但是我沒有逛夠就完了。心裏想著總有點兒留戀。不談這遠的事了,閣下有錢,願借幾毛我買盒紙煙吃。」 楊止波便由衣袋裏拿出一塊錢,送給宋一涵道:「這夠不夠?」 宋一涵接了那塊錢,就向他立正,把右手抬起,比齊了眉毛,行了一個軍禮。行禮完畢,然後笑道:「夠了夠了。正是江南好風景,落花時節又逢君。我走了。」 他取了架上那頂帽子,戴上就走了。 對了他這個樣子,楊止波也好笑,也浩歎。這天混過幾個鐘點,就到桃李園去吃飯,果然上午邢筆峰請的三個人都已請到。吃過飯以後,夜色已經罩了北京城。這桃李園就在新世界隔壁兩三家。到了新世界,買了票進門,邢筆峰問道:「我在第三層樓那家茶社裏下圍棋。還有一個鐘點的樣子,我介紹周頌才先生和你們見面。這是《揚子江報》駐京記者,會一會,總會有點兒好處的。」 殷憂世他現在就靠這裏邢筆峰給他十塊錢,維持這會館生活。邢筆峰肯為介紹周頌才這種朋友,他十分情願的,笑道:「圍棋是我祖傳就歡喜的,我不上哪裏去,就跟邢先生去看棋。」 邢筆峰點點頭,楊止波就約徐度德去看戲,約一點鐘後,再來。 這新世界是七層樓,約有三十個店面那樣大。照現在看來,那就一幢新建的大樓,比它要大得多。可是在當年,北京沒有中國人自蓋的大樓,新世界一出現,這就人家說香廠大樓,那是數一數二的大樓了。什麼叫作香廠,這是一個地名,從前這裏,倒得滿地垃圾,臭氣熏人,這地方是不出名的。 新世界要數起樓來:第一層是新戲,就是話劇;第二層是京戲,但這裏演京戲,是髦兒戲班子,就是女戲班子;第三層是雜耍,如魔術、大鼓,雙簧,等等。二三層樓,有好幾個舞臺。第四層、第五層,什麼茶社飯館。第六、第七層樓,那是樓蓋了一個尖頂,這裏就無所謂陳設了。楊止波先到各層,看了一看,回頭就跑到髦兒戲班子那裏看京戲。這裏頂靠前頭是包廂,一個格子套上一個格子,一個格子裏好坐四個人,包廂完了,然後是男女座位,這裏依然是男女分座,從面前到身子靠後,中間釘了一塊板子隔起。其實這種辦法,真是掩耳盜鈴,你看舊社會,有多少不名譽的事,出在男女分座的新世界哩! 楊止波約看了一點鐘,這就約著徐度德來會邢筆峰。這個茶社,擺的桌椅,都很精緻,全社有二十多副。靠裏有三四副桌椅,全是男子圍住桌子在看棋。棋桌以外,只見一副桌子,圍著坐了三個人,這裏有邢筆峰、殷憂世,自然另外一個是周頌才了。他穿著藍色綢的皮袍子,上面罩著青綢的嵌肩,一部稍長的臉,兩隻眼睛非常靈活,長著一列短短的鬍子,邢筆峰早看見了,連忙站起,介紹著一位是徐度德,一位是楊止波。 周頌才也連忙站起,自道了姓名,請二人坐下。周頌才道:「我們和筆峰談起,這止波先生,現在為《警世報》當編輯,我看閣下,一身布衣,態度很斯文,這頗是斯文本色。」 邢筆峰在新來的朋友面前,倒了兩杯茶。這座位五把椅子,楊止波就挨著周頌才坐了。他見周頌才還不算俗,便道:「我不是當編輯,算是在《警世報》幫忙。幫多少天,那也看《警世報》需要而定。」 周頌才聽到止波這話,簡直和邢筆峰就是兩個路子,便道:「在外邊做事,誰又不是聽人家需要?筆峰,這楊先生很好,望你常要他幫忙才好。」 邢筆峰笑道:「那是自然啊!」 說時,把半根雪茄放在嘴裏,要吸不吸的樣子,又道:「楊先生自用,也很是簡樸。」 楊止波笑道:「你這話要打一個折扣。我現在雖然穿得很樸素,可是我目前有點兒缺少錢用,假如有發財那一天,我一樣會穿著華麗起來的。」 這周頌才聽了他第二句,又覺很不錯,便道:「楊先生這話,我倒認為不假。不過這底下,要加一個但字,雖然可以穿得比現在要華麗些,那是要比這些浪子少年,會完全不同,閣下說我的話,對不對?」 楊止波卻微微一笑。 大家坐了一會兒,邢筆峰說道:「這裏電影很好,你三人去看電影吧?我還和周先生要談一談。」 這樣說了,這三人就都告辭了。周頌才看楊止波走去,身上雖穿灰布老羊皮袍子,卻很輕鬆的樣子,便問邢筆峰道:「我看這位楊先生,倒是很灑脫,閣下要他幫忙,每月津貼他多少錢呢?」 邢筆峰想都不要想,就把口裏的雪茄取下,很抱歉的樣子道:「給他真算不多,每月送他三十元。」 周頌才道:「這送得不怎麼多。」 邢筆峰道:「所以我覺得手上沒有錢,要是有錢的話,楊先生起碼要送他五十元。」 他又把雪茄放進嘴裏,看周頌才的態度如何? 周頌才取了煙捲盒,打開,挑選了一根,在桌子上,把煙捲搓著,手把煙捲放進口內,把桌上火柴點著,這樣使勁吸了兩口,把煙取下來,才道:「我《揚子江日報》的事,真是忙不過來,當然我只好辭了吧?不過他那裏,是送我三百元,這要辭掉,每月少收入三百,卻是一個大漏洞。所以這一層,我卻得考慮。」 邢筆峰移了椅子靠近他一步,笑道:「我兄你怎麼啦。你還有什麼為難之處,兄弟照樣幫忙。你對於這三百元,還不能放下,那你就不放下得了。兄弟為你白盡義務,也無所謂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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