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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一


  ▼第四回 倩妹引情絲贈袍儀厚 背人飛愛箭報國心閑

  祝長青脫去衣服的時候,本來是很大意的,只圖身上涼爽,並不曾顧慮到其他的事情。這時見毛正義注意到自己的衣口袋來,低頭一看,果然有半截信封露在外面,連忙用指頭向內塞了幾塞,笑道:「我不瞞你,這是我寫給她最後的一封信了。信上的話,本來可以公開,不過……」

  毛正義連連用手搖了幾搖,笑道:「我不能那樣不識相,還討你的愛情信看。老弟,你前途珍重。我還要到我妹妹那裏去,有幾句話對她說,敬你這一杯吧。」

  說著,端著一杯酒站了起來,向祝長青遙遙舉著。祝長青也端了一杯酒站起來,微笑道:「我離開愛人的懷抱了,也許是永別了。你不能多坐會子,讓我更加安慰一點兒嗎?」

  毛正義道:「我明天一早來送你。我妹妹在寄宿舍裏,有一個禮拜沒出來了,我怕她是病了,我要去看看她。」

  祝長青對著酒杯凝神了一會兒,笑道:「好,我們先幹了這杯吧。」

  於是先舉起杯子到口邊,咕嘟一聲,把酒喝了,而且還向著他照著杯,把杯底露了出來。

  毛正義點點頭,陪著喝一杯,也照了杯。他掉轉身來,左手在衣架鉤上取下帽子戴著,右手將放在桌上的紙包,向脅下夾住,推了門就向外走。祝長青笑道:「我們這位大哥,就是這樣子老忙著,大概下午又是哪裏要開會,真是為國勤勞呀。」

  毛正義只當沒有聽到他這句話,三腳兩步走出公寓的大門,就冒著淒風趕到他妹妹毛正芳的寄宿舍來。這毛正芳和他是同父不同母的兄妹,毛正義是嫡母所生,毛正芳是庶母所生。毛正義又是個嶄新的熱血青年,極端地反對多妻制度。他因為反對多妻制度,自然也就反對多母制度。在家裏的時候,對於那位庶母就不說話,庶母所生的這個妹妹,也就感情很是平淡。在北平,二人各進各的學校,各交各的朋友,沒有要緊的事,簡直不大來往。前一個星期,毛正芳因為手邊的錢很緊,打了個電話到毛正義公寓來,和他借十塊錢用用,毛正義當時答應了,轉身就忘記了。

  這個時候,毛正義到寄宿舍來找她,她心想:哥哥一向忙著,今天才送錢來,真是求人難。不過他能送錢來,總也是有些良心的,很高興地就跑到會客室裏來。見毛正芳進門,他笑嘻嘻地由椅子上坐著站立起來,笑道:「這樣久,你也不到我那裏去一趟。」

  正芳在她哥哥身邊坐下,懶懶地抬起一隻手撫摸著自己的頭髮,先是皺了眉,然後又微笑道:「我一向懶得出門。」

  毛正義坐下,側著身子注視了她的臉,很沉重地道:「不要是你那胃氣病又發了吧?我總叫你上醫院去瞧瞧,你鬧小孩子脾氣,老不把我的話放在心裏。」

  正芳道:「我沒有病,懶得出去。天氣這樣冷,沒有大衣,抖篷也沒有,我怕冷。」

  毛正義道:「做一件大衣,不用皮領子,也不過二三十塊錢罷了,你早和我說了,我也可以想點兒法子。就是寫信到家裏去,寄款子的時候。讓多寄個三四十塊錢,說明了用途,未嘗辦不到。什麼錢都用了,哪又在乎這些錢呢?」

  說著,他偏頭想了想,又道:「不吧。等錢做衣服也來不及,我去先借一件你來穿幾天吧。」

  正芳一聽,心想:怎麼哥哥今天這樣表示好感起來?借衣服穿,總難於合身腰,摩登的女子,多半是不願意的。正芳錢雖緊一點兒,可是愛好不讓他人,對於哥哥這個建議,卻是不敢苟同。不過,哥哥表示好感,向來是難得的。不要那樣不識抬舉,把人家的好意拒絕了,便笑道:「好哇,不過,我也沒有什麼朋友要交往,借不著也就算了。」

  毛正義道:「今天我在祝長青那裏,多喝了幾杯酒,口渴得厲害,我想喝杯咖啡,你陪我到咖啡店喝杯咖啡去,好不好?」

  正芳更奇怪了,哥哥現在倒又越發地客氣起來,便點點頭道:「我是不想吃什麼,倒是可以陪你去。」

  毛正義站起身來道:「外邊很冷的,你去拿一條圍巾披上吧。」

  正芳道:「對過就是咖啡店,他們專做女學生買賣的,不必了。」

  說著,她便在前引路,到了咖啡館裏。因為是一男一女,茶房照例是讓進單間裏面去。毛正義自己要了一杯咖啡,笑著向正芳道:「我知道你是不喝太釅的茶的,我給你要杯檸檬茶吧。」

  正芳沒有什麼話可回駁的,點了點頭。毛正義又道:「我是剛喝酒的,吃不下去東西,給你要兩碟點心來吃吧。」

  正芳也只好笑著點頭。一會兒茶點都送上來了,毛正義一面喝咖啡,一面陪她說話,說來說去,就說到正芳同學的身上來。正義道:「你有一個舊同學叫邵寶珠的,我今天遇著了,她只埋怨,說以前彼此感情很好的,也不懂什麼緣故,你分手以後,就不和她來往了。那個人很好的,我看你可以去拜訪拜訪她。」

  他口裏說時,手上只管用茶匙去攪杯子裏的咖啡,閑閑地說著,似乎毫不用心,而且臉上正正經經的,不帶一點兒笑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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