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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回 巨室瓜分最憐孺子去 情場球戲難受美人狂(2)


  玉芬道:「是……還沒有定日子呢。鵬振的意思,想明天就搬,我怕是來不及,不如先搬過去一部分罷。」

  金太太沉思了一會子,很沉重地道:「東西也不是怎樣地多,作兩回搬,那更顯得累贅,一勞永逸的還是一次搬去的好。你們都搬走,也好讓我收拾這屋子。」

  這樣一問一答的,終於是把玉芬搬走的日期,很明白地固定出來,就是明天。玉芬雖是無所戀戀,然而自己要作出慧廠那種滿不在乎的樣子出來,是有些不可能的,而且也覺得那種樣子,更會引人疑慮。因之她只管在金太太屋子裡說話,把時期延得很長。談了一陣子,好象要走,卻又不走,接著再談一陣子。這樣好幾次,不覺是到了深夜十二點鐘。金太太道:「你也可以去睡了,今天天氣很涼快,睡得足足的,明天好早些起來,預備搬家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這屋子裡是沒有什麼外人,不然,又要疑心我說假話。真奇怪,說到一個走字,心裡好象就有一件事老放不下來似的。多坐一會兒,多聽你說幾句話,將來治家過日子也有一個張本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談到治家過日子的事,我就不成。主持家務的人,極平常的事是煮飯洗衣裳。說句笑話,你問我鹽是多少錢一斤,面是多少錢一袋,我全答不上來。自己別談洗衣服,連一塊手絹,都得人家洗好了,疊好了,自己拿著用,這算是過日子嗎?過日子的人都是這樣,那可完了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這就合著大才大用,小才小用的那句話了。你是治大家的人,只管著哪裡可以收存一萬,哪裡可以省下八千,就得了。柴米油鹽小事,用不著你去問呀。」

  金太太點點頭微笑道:「你倒是有志氣,在經濟學方面,很是留意。不過公債買賣這件事,以後倒是要少作,第二回再搗個大漏子,就不見得白家表兄再能幫忙了。」

  玉芬重重地受了金太太這一番話,心想,她怎麼全知道了?只哼著答應了幾聲是。又談了一會子,比較往日更多禮,還說了一句道:「媽,我去睡了。」

  然後走開。

  玉芬去了之後,在屋子裡陪坐的人也走了,金太太一個人坐在電燈之下,半昂著頭呆想,半晌,自歎了一口氣。就在這個時候,門外卻有一個人,輕輕地低聲問了一句道:「媽還沒有睡嗎?」

  金太太向外一看時,是鵬振一腳踏著走進來了。金太太道:「不早了,你還不睡覺?」

  鵬振很從容的,在金太太對面一張椅子上坐上,因道:「心裡好象有許多事擱著,睡也睡不著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也不是我故意地一定逼迫你們走,我有了幾個月的考量,我覺得一勞永逸,是這樣散了的好。你也不必把什麼事擱在心裡,以後好好地奮鬥,作出一番事業來,我做娘的自然是歡喜的。」

  鵬振道:「什麼事也有個困難,決不能象心中想的那樣便宜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好在你們出去,不過是住家過日子,也沒有什麼為難之處。住家過日子,第一個問題就是錢,只要有了錢,什麼事情都好辦。你這一房,現在人口還少,大概在錢的一方面,你們總好辦。」

  鵬振已是聽了他夫人傳去的一番話,母親說是有錢。現在彼此當面,母親又說是有錢,這顯然是一家大小都說自己夫婦有錢了。對於母親這話,待要更正兩句,恐怕更引起母親的不快,若是不更正,這又是自己承認有錢了。只得淡談笑了一笑道:「這都是玉芬做公債做出來的空氣,其實也沒有多少錢。」

  金太太本來還有一大篇牢騷話,想對著鵬振說出來,一見他坐在那裡,有很躊躇的樣子,許多話也不肯說,就忍回去了。母子們默然地對坐一會,金太太道:「你去睡吧,夜深了,我都坐不住了呢。」

  鵬振只得站起來,問道:「媽沒有什麼話分付嗎?」

  金太太道:「也沒有什麼可說的了。燕西今天一天沒見面,明天早上你見著他,告訴他不要出去。」

  鵬振道:「這兩天,大概他在白家的時候多,真有事找他說,叫金榮打個電話,他就回來了。」

  金太太冷笑一聲道:「從前白秀珠一天到晚在我們家裡,現在燕西一天到晚倒在她家裡。這成了賽球一樣,彼此換球門了。」

  鵬振不料母親老人家還會說這種俏皮話。因為大家都是有心事的時候,也不敢笑出來,默然地就走了。

  到了屋子裡,見玉芬正將屋子裡的零碎東西,大一包,小一卷的,歸併到一個大籃子裡去。便道:「夜深了,明天早上起來再收拾罷。」

  玉芬道:「我作事就是趁高興,在高興頭上,把要辦的事說辦就辦完了。」

  鵬振低聲道:「你是隨便一句話,若是讓別人聽去了,我們骨肉分離地搬出去,還有什麼事高興?」

  玉芬脖子一扭道:「人家聽去了,我也不怕。」

  然而她雖是如此說著,說出來的聲音,比鵬振的聲音,還要低下去許多。見桌上現成的一杯涼茶,拿起來就喝了,笑道:「忙我一身的汗,我得由裡向外涼涼。幾點鐘了?我怎麼一點也不倦呢?」

  鵬振見玉芬也有些怕事的樣子,便笑道:「據一般人的意思所露出來的,好象都是說我們鋒芒太露,以後總要小心一點才好。」

  玉芬道:「我不信這話,那是別人要多心罷了。將來我們過我們的日子,和別人井水不犯河水,就露鋒芒也礙不著別人,何況我根本就是個笨人呢!」

  鵬振本來還想說兩句,然而夫人的談鋒甚健,不要為了不相干兩句話惹著她又談個不歇。明天要搬出去了,今天還鬧一場,那就太沒有意思。於是笑而不言的,自去睡覺,玉芬一個人還是很高興的將東西檢點了許久,方才安歇。到了次日上午,她也是照慧廠的樣子,各處告辭了一遍,大家也是送到大門外。只是今天相送的裡面,多了一個燕西。

  燕西送她走,還沒有什麼感觸。只是走到家裡,向各人院子裡一看,剩出一幢幢的空房,紙片和破瓶破罐,院子裡扔了滿地。走到屋子裡去,腳踏著地板,咚咚作響,好象較往常響得更厲害。在慧廠、玉芬屋子裡,各巡視了一遍,也說不出來有一種什麼感觸,歎了一口氣,自回書房去了。因為鵬振也叮囑著說不定母親有什麼話要說,先別走開,因此就留在家裡,暫不敢走了。

  不多一會兒,金榮就來說:「白小姐打了電話來,讓你趕快去。我問有什麼事沒有?電話就掛上了。七爺可以打個電話去問一聲兒,若是沒有要緊的事,就別忙去,今天老太太心裡可透著難受呢。」

  燕西聽了這話,很躊躇一會子。因道:「照說,我今天是不應當出門。可是白小姐要沒有要緊的事情,也不會這樣來找我,我還是去一趟罷。萬一老太太有什麼事找我,你就打電話到白家去告訴我就是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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