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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一回 兩走慟慈懷共看瓦礫 同胞作憤語全沒心肝(3)


  金太太道:「你就有事,也在我這裡寬坐一會子,等他們分途去找人的帶些消息回來。」

  冷太太也沒有說好,也沒有說不好,歎了一口氣,抽出一條手絹,擦了一擦眼淚。那眼淚水只是一行一行地向下滾著。道之敏之只管看了不過意,只管去安慰她。又談了一小時,冷太太見沒有消息,又站起身來告辭,兩手伏在胸前,向金太太作了一個揖,很誠懇地道:「親母,孩子的事,托重你了。」

  說著,又轉過身來,向道之姊妹,揖了一揖。大家都譁然起來,說是不敢當。金太太握著她的手道:「親母,你放心,我還有四個女孩給人呢?你這樣,不是讓我更不過意嗎?」

  冷太太垂著淚,點頭道:「親母這樣說,我就放心了。」

  一面說著,一面向外走。金太太道:「各憑各良心,我反正不能把一個孫子犧牲了。別的話能假,這一句話,我總不會假的。」

  說著話,執著冷太太的手,只管向外面送著,一直送到洋樓重門下,才止住了不送。道之姊妹,更一直送到大門口,分付開汽車送了冷太太回去,直等汽車開走了,然後才回來。

  走到金太太屋子裡,只見她沉著臉色道:「老七這東西,太可惡了。這樣重大的事情,全不理會,就讓老母親一人替他抗著嗎?」

  道之道:「實在也是不對。剛才冷伯母在這裡坐著,說的多好,他能夠出來見一面,也讓人家心裡好受點。我去問問他去,這是個什麼用意?」

  說著,就向燕西的書房裡走來。走到門口,裡面是靜悄悄的,並沒有一點聲息,伸頭向窗子裡一望時,只見燕西躲在一張睡榻上,手上拿了一張白紙,翻來覆去的,折疊著玩意兒。目光看了那張,只管出了神,似乎東西折疊成功不折疊成功,都不在乎,只是要繼續折疊著,方才有趣。道之站在門外停了一停,見他並不注意到門外,便喊了一聲老七。燕西一回頭,連忙站了起來,讓道之坐下,問道:「你還沒有回去嗎?」

  道之道:「家裡鬧了這樣大的事,我總得在家裡安慰安慰老人家,哪能象你這樣沒有心肝,一點兒不在乎?」

  燕西道:「我怎麼沒有心肝?火已經燒了,燒的就是我,我算倒黴極了。我有什麼法子?叫我對火場痛哭一頓不成?」

  道之道:「你還要強嘴?老婆兒子,生死不明,你倒坦然無事?」

  燕西道:「她走了,叫我有什麼法子?這大的北京城,叫我滿市亂找去不成?」

  道之道:「隨便怎麼說,你都有理,剛才你岳母來了,你怎麼不去見一見?人家只有這個姑娘,嫁了你,只望前途光明,結果是火燒走了,你也不去安慰人家兩句。假使不是文明人家,和你要起人來,你打算怎麼辦?」

  燕西兩手一撒道:「讓她要人得了,充其量也不過是打官司。可是我有嘴,我也會說,一個人,不是一件東西,哪裡看守得住的?哪個丈夫,也不負看守妻子的責任吧?」

  道之冷笑道:「你倒辯白得有理,你會說這些個話,怎麼不去對你岳母說呢?若是一個人藏在屋子裡說這種話,那不算什麼。」

  她說著話,臉可就紅了。燕西倒不料道之向來為著自己的,今日也是這樣有氣的樣子,便道:「你不要信旁人的話,以為我怎樣薄待清秋,把她氣走了。其實不過我忙一點,沒有工夫敷衍她,她就對我不滿。我的脾氣,你也是知道的,她既然是對我不滿,我又何必苦苦遷就她,因此二人就生疏了。你想,她忽然會搬到樓上去住,簡直要和我絕交的樣子,你想,我這個人能受她那種手段,對她低聲下氣將就下去嗎?」

  道之道:「她搬到樓上住,不是為了你要到德國去,才氣出來的嗎?」

  燕西道:「這就不能望前推了,不是她有對我不住的所在,我也不會氣出這種話來的。」

  道之道:「我以為這些話,都不必去說了。我作姐姐的,總願沒有人說你的短處才好。難道讓大家說你虐待女人了,我還有什麼面子不成?只是現在人生死未蔔,你總應該把她的短處忘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不是這樣說嗎?我正躺在屋子裡發愁呢。」

  道之道:「我本來也不願多管你們的事,可是母親說,你們的婚姻,完全是我一個人促成的,現在鬧成這種樣子,我要負責。我聽了這話,我怎樣不生氣,當著你們可生可死,那樣要好的時候,拚命地要求結婚,我們在一旁的人,倒能說將來一定會翻臉,攔住你們不進行嗎?」

  道之越說越有氣,嗓子也越說越高,到了最後,左腿向右腿上一架,兩隻手抱了左腿的膝蓋,偏著頭向一邊看著。鼻子哼一聲,冷笑道:「假如再換一個人的話,不見得比清秋好,苦還在後頭呢,這倒是我料得定的。」

  燕西偷眼看著道之,實在有了氣,這個姐姐,向來是疼愛自己,又肯幫忙,終不成把她也給得罪過來了。便站起來向她拱拱手微笑道:「不要提那些了,只要你能和我想個法子,我和她彼此兩全,我沒有什麼不遵照辦理的」

  道之向他望了一眼,哼了一聲道:「你還有心肝嗎?事到如今,你居然還笑得出。家裡固然鬧得是家敗人亡,你幾乎也是殺人放火了。」

  燕西臉一紅道:「四姐,你這話,也未免特重一點吧?」

  道之把架的大腿放了下來,在地板上,用腳連點了幾下道:「不重!不重!」

  燕西兩手向胸前一抱,昂著頭,兩手又一揚道:「殺人償命,欠債還錢,天大事也完了。就算冷清秋是我逼走的,我也不過陪她一走,也就完了。」

  道之道:「你陪她一走,這倒正合了你的計劃了。我告訴你,別起那種糊塗心事,以為靠著白秀珠的力量,到德國去就可以發財。秀珠根本上就是不可侵犯的小姐脾氣,你再要去依靠她,她這一分驕氣,應該長到什麼程度?你受得了嗎?」

  說時,將手連連向燕西指點著。燕西板了臉道:「你那樣瞧不起我,簡直損壞我的人格。」

  道之道:「我是好話,你別以為我踢了你的痛腳,你心裡難過,你要知道現時難過,比較將來難過,好得多呢。你不必和我爭論,我們同到母親那裡去,看她對你說些什麼?一個人有理無理,決計不是自己可以強說出來的,總得求大家的公論。你不信,就和我一同走。」

  說時,推了他一推。燕西身子一扭道:「我不去。」

  道之道:「哼!我也知道你不去呢。」

  說畢,一掉頭走出屋子而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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