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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一回 利舌似聯珠誅求無厭 名花成斷絮浪漫堪疑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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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西深怕一說下去,話又長了,就在身上衣袋裡摸索了一會,留下一小疊鈔票,摸出一小疊鈔票,就交給晚香道:「這是五十元,我忙了一天了。請你暫為收下。」 晚香且不伸手接那錢,對燕西笑道:「我的小兄弟,你怎麼還不如外人呢?劉二爺也沒有讓我找他,自己先就送下一百塊錢來了。我人前人後,總說你好,從前也沒有找你要個針兒線兒的。這回你哥哥走了,還讓你照管著我呢,我又三請四催地把你請來了。照說,你就該幫我個忙兒。現在你不但不能多給,反到不如外人,你說我應該說話不應該說話?」 燕西笑道:「這話不是那樣說,我送來的是老大的錢,劉二爺送來,也是我老大的錢。現在我們給他設法子,將錢弄來了,反正他總是要歸還人家的。又不是我們送你的禮,倒可以看出誰厚誰薄來。」 晚香一拍手道:「還不結了!反正是人家的錢,為什麼不多送兩個來?」 燕西笑道:「我不是說,讓你暫時收下嗎?過了幾天,我再送一筆來,你瞧好不好?」 說時,把鈔票就塞在晚香手上。晚香笑了一笑,將鈔票與燕西的手一把握住,說道:「除非是你這樣說,要不然,我就餓死了,等著錢買米,我也不收下來的。」 燕西抽手道:「這算我的公事辦完了。」 晚香道:「別走啊,在這兒吃晚飯去。」 燕西道:「我還有個約會呢!這就耽誤半點鐘了,還能耽誤嗎?」 燕西說畢,就很快地走出去了。晚香隔著玻璃門,一直望著出了後院那一重屏門,這才將手上鈔票點了一點,歎口氣道:「知人知面不知心。這孩子我說他准幫著我的。你瞧,他倒只送這些個來。」 晚香的母親在屋子裡給她折疊衣服,聽了這話便走出來問道:「他給你拿多少錢來了?你不是說這孩子心眼兒很好嗎?」 晚香道:「心眼好,要起錢來,心眼兒就不好了。」 她母親道:「嫁漢嫁漢,穿衣吃飯。這是什麼話呢?金大爺一走,把咱們就這樣扔下了,一個也不給。」 晚香道:「你不會說,就別說了,怎樣一個也不給?這不是錢嗎?」 她媽道:「這不是金大爺給你的呀!」 晚香也不理她母親,坐在一邊只想心事。她母親道:「你別想啊!我看乾媽說的那話,有些靠不住。你在這兒有吃有穿,有人伺候,用不著伺候人,這不比小班裡強嗎?金大爺沒丟下錢,也不要緊,只要他家裡肯拿出錢來,就是他周年半載回來,也不要緊。將來你要是生下一男半女的,他金家能說不是自己的孩子嗎?」 晚香皺眉道:「你別說了,說得顛三倒四,全不對勁。你以為嫁金大爺,這就算有吃有喝,快活一輩子嗎?那可是受一輩子的罪。明天就是辦到兒孫滿堂,還是人家的姨奶奶,到哪兒去,也沒有面子。」 她母親道:「別那樣說啊,象咱這樣人家,要想攀這樣大親戚,那除非望那一輩子。人就是這樣沒有足,嫁了大爺,又嫌不是正的。你想,人家做那樣的大官,還能到咱們家裡來娶你去做太太嗎?」 晚香道:「你為什麼老幫著人家說話,一點兒也不替我想一想呢?」 她母親道:「並不是我幫著人家說話,咱們自己打一打算盤,也應這樣。」 晚香道:「我不和你說了,時候還早,我瞧電影去。你吃什麼不吃?我給你在南貨店帶回來。」 一面說,一面按著鈴,就叫進了聽差,給雇一輛車上電影院。進了屋子,對著鏡子,打開粉缸,抹了一層粉。打開衣櫥,挑了一套鮮豔的衣服換上,鞋子也換了一樣顏色的。然後戴了帽子,拿了錢袋,又對著鏡子,抹了抹粉,這才笑嘻嘻的,吱咯吱咯,一路響著高跟鞋出去。 正是事有湊巧,這天晚上,燕西也在看電影。燕西先到,坐在後排。晚香後到,坐在前排。燕西坐在後面,她卻是未曾留意,晚香在正中一排,揀了一張空椅子坐下,忽然有一位西裝少年,對她笑了一笑道:「喂!好久不見了。」 晚香一看,便認得那人,是從前在妓院裡所認識的一個舊客。他當時態度也非常豪華,很注意他的。不料他只來茶敘過三回,以後就不見了。自己從了良,他未必知道,他這樣招呼,卻也不能怪,因點著頭笑了一笑。他問道:「是一個人嗎?」 晚香又點了點頭。那人見晚香身邊還有一張空椅子,就索性坐下來,和她說話。晚香起了一起身,原想走開,見那人臉上有些難為情的樣子,心想,這裡本是男女混坐的,為什麼熟人來倒走開呢?不是給人家面子上下不去嗎?只在那樣猶豫的期間,電燈滅了。燕西坐在後面,就沒有心去看電影,只管看著晚香那座位上。到了休息的時候,電光亮了,晚香偶然一回頭,看見燕西,這就把臉紅破了。連忙將斗篷折疊好,搭在手上,就到燕西一處來,笑道:「你什麼時候來的?我沒有看見你。」 燕西道:「我進來剛開,也沒有看見你呢。」 晚香見隔他兩個人,還有一張空椅子。就對燕西鄰坐的二人,道了一聲勞駕,讓人家挪一挪。人家見她是一家人的樣子,又是一位少婦出面要求,望了一望,不作聲地讓開了。晚香就把電影上的情節來相問,燕西也隨便講解。電影完場以後,燕西就讓她坐上自己的汽車,送她回家去。到了門口,燕西等她進了家,又對聽差分付幾句,叫他小心門窗,然後回家。 到了家裡,便打電話叫劉寶善快來。十五分鐘後,他就到了。燕西也不怕冷,正背了手在書房外走廊上踱來踱去。劉寶善道:「我的七爺,我夠伺候的了,今天一天,我是奉召兩回了。」 燕西扯了他手道:「你進來,我有話和你說。」 劉寶善進房來,燕西還不等他坐下,就把今天和今天晚上的事,都告訴了他。因歎氣到:「我老大真是花錢找氣受。」 劉寶善道:「她既然是青樓中出身,當然有不少的舊雨。她要不在家裡待著,怎能免得了與熟人相見?」 燕西道:「這雖然不能完全怪她,但是她不會見著不理會嗎?她要不理會人家,人家也就不敢走過來,和她貿然相識吧?」 劉寶善道:「那自然也是她的過。杜漸防微,現在倒不能不給她一種勸告。你看應該是怎樣的措詞呢?」 燕西道:「我已經想好了一個主意,由我這裡調一個年長些的老媽子去,就說幫差做事。若是她真個大談其交際來,我就打電報給老大,你看我這辦法怎樣?」 劉寶善道:「那還不大妥當。朱逸士老早就認得她的了,而且嫁過來,老朱還可算是個媒人,我看不如由我轉告老朱去勸勸她。她若是再不聽勸,我們就不必和她客氣了。」 燕西道:「那個人是不聽勸的,要聽勸,就不會和老大鬧這麼久的彆扭了。上次我大嫂釘了我兩三天,要我引她去。她說並不怎樣為難她,只是要看看她是怎樣一個人。我總是東扯西蓋,把這事敷衍過去。現在我倒後悔,不該替人受過,讓他們吵去,也不過是早吵早散夥。」 劉寶善笑道:「這是哪裡說起!她無論如何對你老大不住,也不和你有什麼相干,要你生這樣大氣?你老大又不是楊雄,要你出來做這個拼命三郎石秀?」 燕西紅了臉道:「又何至於如此呢?」 劉寶善道:「我是信口開河,你不要放在心裡。明天應該怎麼罰我,我都承認。」 燕西道:「這也不至於要罰。你明天就找著老朱把這話告訴他。我不願為這事再麻煩了。」 劉寶善覺得自己說錯了一句話,沒有什麼意思,便起身走了。燕西正要安寢,佩芳卻打發蔣媽來相請。燕西道:「這樣夜深,還叫我有什麼事?」 蔣媽道:「既然來請,當然就有事。」 燕西心裡猜疑著,便跟了到佩芳這裡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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