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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九回 絕路轉佳音上官籌策 深閨成秘畫浪子登程(2)


  她說時,打開玻璃盒,取了一筒子煙捲出來,當的一聲,向桌上一板,拿了一根煙捲銜在嘴裡。將那銀夾子上的取燈,一隻手在夾子上劃著,取出一根劃一根,一連劃了六七根,然後才點上煙。一聲不響地站著,靠了桌子犄角抽煙。這是氣極了的表示。向來她氣到無可如何的時候,便這樣表示的。

  鳳舉對夫人的閫威,向來是有些不敢犯。近日以來,由懼怕又生了厭惡。夫人一要發氣,他就想著,她們是無理可喻的,和她們說些什麼?因此夫人做了這樣一個生氣的架子以後,他也就取了一根煙抽著,躺在沙發上並不說什麼,只是搖撼著兩腿。佩芳道:「為什麼不作聲?又打算想什麼主意來對付我嗎?」

  鳳舉見佩芳那種態度,是不容人作答覆的,就始終守著緘默。心裡原把要走的話,去對晚香商量。可是正和晚香鬧著脾氣,自己不願自己去轉圜。而且佩芳正監視著,讓她知道了,更是麻煩。在家中一直挨到傍晚,趁著佩芳疏神,然後才到晚香那裡去。

  晚香原坐在外面堂屋裡,看見他來,就避到臥室裡面去了。鳳舉跟了進去,晚香已倒在床上睡覺。鳳舉道:「你不用和我生氣,我兩天之內就要避開你了。」

  晚香突然坐將起來道:「什麼?你要走,我就看你走罷。你當我是三歲兩歲的小孩子怕你駭唬嗎?」

  鳳舉原是心平氣和,好好地來和她商量。不料她劈頭劈腦就給一個釘子來碰。心想,這女子越原諒她,越脾氣大了,你真是這樣相持不下,我為什麼將就你?便鼻子裡哼了一聲,冷笑道:「就算我駭唬你罷。我不來駭唬你,我也不必來討你的厭。」

  抽身就走。他還未走到大門,晚香已是在屋子裡哇的一聲哭將起來。照理說,情人的眼淚,是值錢的。但是到了一放聲哭起來,就不見得悅耳。至於平常女子的哭聲,卻是最討厭不過。尤其是那無知識的婦女,帶哭帶說,那種聲浪,聽了讓人渾身毛孔突出冷氣。鳳舉生平也是怕這個,晚香一哭,他就如飛地走出大門,坐了汽車回家。

  佩芳正派人打聽,他到哪裡去了?而今見他已回,也不作聲,卻故意皺著眉,說身上不大舒服。她料定鳳舉對著夫人病了,不能把她扔下,這又可以監守他一夜了。哪裡知道鳳舉正為碰了釘子回來,不願意再出去呢。到了第二日早上,趙升站在走廊下說:「總理找大爺去。」

  鳳舉聽了又是父親叫,也不知道有沒有問題,一骨碌爬起床,胡亂洗了一把臉,就到前面去。一進門,先看父親是什麼顏色,見金銓籠了手,在堂屋裡踱來踱去,卻沒有怒色,心裡才坦然了。因站在一邊,等他父親分付。

  金銓一回頭看見了他,將手先摸了一摸鬍子,然後說道:「你這倒成了個塞翁失馬,未始非福了。我的意思是要懲戒你一下,並不是要替你想什麼出路。偏是你的上司,又都顧了我的老面子,極力敷衍你。我要一定不答應,人家又不明白我是什麼用意。我且再試驗你一次,看你的成績如何?」

  鳳舉見父親並不是那樣不可商量的樣子,就大了膽答道:「這件事,似乎要考量一下子。」

  金銓不等他說完,馬上就攔住道:「作了幾天外交官,就弄出這種口頭禪來,什麼考量考量?你只管去就是了,誰又敢說那句話?辦什麼事,對什麼事就有把握,好在去又不是你一個人,多多打電報請示就是了。我叫你來,並沒有別什麼事,我早告訴佩芳了,叫她將你行囊收拾好了,趁今天下午的通車,你就先走。我還有幾件小事,交給你順便帶去辦。」

  說著,在身上掏出一張字條交給他。鳳舉將那字條接過,還想問一問情形。金銓道:「不必問了,大綱我都寫在字條上。至於詳細辦法,由你斟酌去辦,我要看看你的能力如何?」

  鳳舉道:「今天就走,不倉促一點嗎?」

  金銓道:「有什麼倉促?你衙門裡並沒有什麼事,家裡也沒有什麼事,你所認為倉促的,無非是怕耽誤了你玩的工夫。我就為了怕你因玩誤事,所以要你這樣快走。」

  金太太聽了他父子說話,她就由屋子裡走出來,插嘴道:「你父親叫你走,你就今天走,難道你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?就是有,我們都會給你辦。」

  鳳舉看到這種情形,又怕他父親要生氣,只好答應走。直等金銓沒有什麼話說了,便走到燕西這邊院子裡,連聲嚷著老七。連叫好幾聲,也沒有見人出來。一回頭,卻見燕西手上捧著一個照相匣子,站在走廊上,對著轉角的地方。清秋穿了一件白皮領子斗篷,一把抄著,斜側著身子站定。鳳舉道:「難怪不作聲,你們在照相。這個大冷天,照得出什麼好相來?」

  燕西還是不回答,一直讓把相照完,才回頭道:「我是初鬧這個,小小心心地幹,一說話分了心,又會照壞。」

  清秋道:「大哥屋裡坐罷。」

  鳳舉道:「不!我找老七到前面去有事。」

  燕西見他不說出什麼事,就猜他有話,不便當著清秋的面前說,便收照相匣子,交給清秋,笑道:「可別亂動,糟了我的膠片。」

  清秋接住,故意一鬆手,匣子向下一落,又蹲著身子接住。燕西笑道:「淘氣!拿進去罷。」

  清秋也未曾說什麼,進屋子裡去了。燕西跟鳳舉走到月亮門下,他又忽然抽身轉了回去,也追進屋子去,去了好一會兒。鳳舉沒有法,只好等著。心想,他們雖然說是新婚燕爾,然而這樣親密的程度,我就未曾有過。這也真是人的緣分,強求不來的。燕西出來了,便問道:「怎麼去了這久?大風頭上,叫我老等著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丟了一樣東西在屋子裡,找了這大半天呢。你叫我什麼事?」

  鳳舉道:「到前面去再說。」

  一直把燕西引到最前面小客廳裡,關上了門,把自己要走的話告訴他。因道:「晚香那裡,我是鬧了四五天的彆扭,如今一走,她以為或有別的用意,你可以找著蔚然和逸士兩人,去對她解釋解釋。關於那邊的家用……」

  燕西笑道:「別的我可以辦,談到了一個錢字,我比你還要沒有辦法,這可不敢胡亂答應。」

  鳳舉道:「又不要你墊個三千五千,不過在最近一兩個星期內,給她些零錢用就是了,那很有限的,能花多少錢呢?你若是真沒有辦法,找劉二爺去,他總會給你搜羅,不至於坐視不救的。」

  燕西道:「錢都罷了。你一走保不定她娘家又和她來往,縱然不出什麼亂子,也與體面有關。我們的地位,又不能去干涉她的。」

  鳳舉聽了這話,揪住自己頭上一支頭髮,低著頭閉了眼,半晌沒作聲。突然一頓腳道:「罷!她果然是這樣幹,我就和她情斷義絕,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。」

  燕西見老大說得如此決裂倒愣住了。鳳舉低著聲音道:「自然,但願她不這樣做。」

  燕西見老大一會兒工夫說出兩樣的話來,知道鳳舉的態度,是不能怎樣決絕的。因笑道:「走,你總是要走的。這事你就交給我就是了,只要有法子能維持到八方無事,就維持到八方無事,你看這個辦法如何?」

  鳳舉道:「就是這樣。我到了上海以後,若是可以籌到款子,我就先劃一筆電匯到劉二爺那裡。只要無事,目前多花我幾個錢,倒是不在乎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只要你肯花錢,這事總比較地好辦。」

  鳳舉在身掏出手錶來看一看,因道:「沒有時間了,我得到裡面去收拾東西,你給我打一個電話,把劉二和老朱給我約來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個時候,人家都在衙門裡,未必能來。就是能來,打草驚蛇的,也容易讓人注意。你只管走就是了,這事總可不成問題。」

  鳳舉也不便再責重燕西,只得先回自己屋裡,去收拾行李。佩芳迎著笑道:「恭喜啊,馬上榮行了!」

  鳳舉笑道:「不是我說你,你有點吃裡扒外。老人家出了這樣一個難題給我做,你該幫助我一點才是。你不但不幫助我,把老人家下的命令,還秘密著不告訴我,弄得我現在手忙腳亂,說走就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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