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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回 屢數奇珍量珠羨求鳳 一談信物解佩快乘龍(3)


  梅麗嘴一噘道:「你就得了罷。到了這個時候,還端個什麼哥哥牌子?」

  燕西又笑道:「怎麼樣?要結婚的人,連哥哥的身分都失掉了嗎?」

  梅麗道:「那是啊!新郎新娘,誰都可以和他開玩笑的。」

  燕西道:「我不和你們胡扯了。」

  說畢,抽了身就走。他走到自己屋子裡一想,三位嫂嫂所有的衣飾,四姐都給辦好,和清秋一說,自己的面子就大了。這一向子,因為婚姻問題業已說好,到冷家去,本可以公開。但是清秋私私地對他說了,在這幾日中,兩邊都在備辦婚事,自己看了新婚的東西,固然有些不好意思,旁人看了,一遇著就不免有一番話說,勸燕西少見面。燕西一想也對。加上燕西從前到冷家去,只有她母女。而今宋潤卿聽說甥女要結婚,也就由天津請假回來。燕西又不願和宋潤卿去周旋,所以三四天沒有到冷家去。

  這時一想,東西辦得有這樣好,不能不給清秋一個信,讓她快樂快樂。因此,連晚飯也不吃,就到落花胡同去。現在是很公開地來往了,汽車就停在冷家門口。燕西一直進去,就向上房走。

  清秋正架著繡花的大繃子,坐在電燈下面繡一方水紅緞子。燕西進來了,清秋回眸一笑,依舊低了頭去繡花,口裡卻道:「索性不作聲,就向裡面闖進來。」

  燕西走過來,只見繃子上的花,繡了三停之二,全用紙來蒙住了,清秋手下正繡了一朵大紅的牡丹花。燕西道:「紅底子上又繡紅花,不很大現得出來吧?」

  清秋道:「惟其是水紅的底子,所以才繡大紅的花。」

  燕西道:「伯母呢?」

  清秋道:「到廚房去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什麼時候了?你還有工夫鬧這個?」

  清秋道:「什麼時候?吃晚飯的時候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真的,你繡這個作什麼?」

  清秋道:「衣服料子,你還看不出來嗎?你想想,我什麼時候穿過水紅色的衣服?」

  燕西道:「哦!明白了,這是一件禮服,為什麼還要自己繡?綢緞莊上,有的是繡花緞子。」

  清秋道:「我嫌花樣粗,所以自己繡起。我問你,你主張穿長袍呢,還是穿裙子呢?」

  燕西看那衣料上的花樣很長,不是短衣服所能容納得下的,便道:「自然是長的好,第一,這衣服上的花,可以由上而下,是一棵整的。其二,長衣服披了紗,才是相襯,飄飄欲仙。其三,穿裙子是低的,不如穿長衣下擺高,可以現出兩條玉腿來。其四……」

  清秋放下針,輕輕將燕西一推道:「胡說,胡說,不要望下說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胡說嗎?這正是我的經驗之談,我不知道你的意見是不是和我一樣,但是主張穿長衣,那是很相同的。」

  清秋笑道:「今天跑了來,就是為說這些散話的嗎?」

  燕西道:「我有許多好消息告訴你。」

  因把家裡預備的東西說了一個大概。清秋道:「好是好。我是窮人家的孩子,不知道可有那福氣穿戴?」

  燕西笑道:「那種虛偽的話,我不和你說。在我們的愛情上,根本沒有窮富兩個字。」

  燕西說時,清秋只低了頭去刺繡。燕西見她頭髮下彎著一截雪白的脖子,因走到她身後,伸了右手一個食指,在她的脖子上輕輕地耙了兩下。清秋笑著將脖子一縮,轉過身來,將繡針指著燕西道:「你鬧,我拿針戳你。」

  燕西道:「這就該戳我嗎?我在書本上也見過,什麼閨中之樂,甚於畫眉。」

  清秋道:「這是我家,可不是你們家,到了你們家,再說這一句罷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以為你脖子上擦了粉呢,所以伸手摸一摸,但是並沒有擦粉。」

  清秋回頭一皺眉道:「正經點罷,讓人聽見什麼意思?」

  燕西還要說時,聽到院子裡冷太太說話聲音,就不提了。

  冷太太一進門,燕西先站起,叫了一聲伯母。冷太太只點了點頭。因為他已是女婿了,不能叫他少爺或先生,可是雙方又未嫁娶,也不能就叫姑爺,叫他的號呢,一時又轉不過口來,所以索性不稱呼什麼。因問道:「這時候來,吃了飯嗎?」

  燕西道:「沒有吃飯,因為有樣東西,我問清秋要不要,所以來了。」

  冷太太道:「我也用不著說客氣話。你們家裡出來的東西,決沒有壞的,我們還有什麼要不要?」

  燕西道:「清秋她說了,已經有了一串珠鏈,不要珠鏈了。現在家裡又買了一串,倒是比從前的大,不知道她還要不要?」

  冷太太道:「你們府上怎樣辦,怎樣好,這些珍寶放一千年,也不會壞的,多一串也不要緊。」

  燕西道:「那就是了。伯母要辦什麼東西,可以對我說,我私下還有一點款子,可以隨便拿出來。」

  冷太太道:「我沒有什麼可辦的。我們是一家人了,我又只清秋一個,我看你當然和著我自己的孩子一樣,我沒有什麼不能說的。你有錢也可以留著將來用,何必為了虛幻的事把它花了?」

  燕西笑道:「伯母這話是不錯的,不過我的意思給她多制一點東西,作為紀念。」

  冷太太聽他說到這裡,便笑道:「談到這一層,我倒很贊成的。不過你們新人物,都是換戒指,我覺得太普通了。最好是將各人自己隨身帶的交換一下,那才見真情,值錢不值錢,倒是不在乎。」

  冷太太只說了這一句,韓媽在外面叫喚,又出去了。

  燕西走過去,輕輕地對清秋道:「怎麼回事?我看伯母倒有些信我不過的樣子。」

  清秋停了針正色說道:「那可沒有。不過她老人家的心事,我是知道,她總以為我們兩家富貴貧賤,相隔懸殊,她總有點不放心,怕你們家裡瞧不起窮親戚。」

  燕西道:「那絕對不成問題的。漫說不至有這種現象發生,就是有,只要我們兩人好就是了。」

  清秋道:「我也是這樣說,但是彼此總願家庭相處和睦,不要有一點隔閡才好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放心,我決不能讓你有什麼為難之處,燈在這裡,我要是有始無終,打不破貧富階級,將來我遇著水,水裡死,遇著火,火裡……」

  清秋丟了手上的針線,搶向前一步,一伸手掩住了燕西的嘴,說道:「為什麼起這樣厲害的誓?」

  燕西道:「你老不相信我,我有什麼法子呢?我現在除了掏出心來給你看,我沒有別的法子了。」

  清秋道:「我有什麼相信你不過的,你想,我要是不相信你的話,我何至於弄到這種地步呢?我母親究竟是個第三者,她知道我們的結合是怎樣的?她要不放心,也是理所當然啦。」

  燕西道:「怪不得她老人家說交換戒指是很普通的事,要用隨身的一樣東西交換才成呢。這事原很容易,但是我的脾氣,你是知道的,向來身上不帶鑽石寶石這些東西,我把什麼來交換?」

  清秋道:「那也不一定要寶石鑽石,真是要的話,你身上倒有一件東西,可以交換。」

  燕西道:「我身上哪裡有?除非是一支自來水筆,這個也成嗎?」

  清秋紅著臉一笑道:「你別在外表上想,你衣服裡面貼肉的地方有什麼東西沒有?」

  燕西道:「是了,我褲帶上系著一塊小玉牌子,那是從小系的。從前上輩什麼意思,要給拴上這個,我不知道。但是到了我懂的時候,我因為拴在身上多年,捨不得解下,所以至今留著。因為不注意,自己都忘了,你若是要,我就送你。」

  清秋微笑道:「我要你這個東西作什麼?不過我母親這樣說了,我希望你把這東西拿一個來,算應個景兒。你要知道,她說這話,得了一個乘龍快婿,已是高興到一萬分啦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是我乘龍快婿樂得作的人情,一個月之後,還不是到我手裡來了嗎?」

  清秋道:「你知道還說什麼呢?」

  燕西於是一掀衣服,就伸手到衣服裡去,把那一塊佩玉解將下來,遞給清秋。她接過來一看,是一根舊絲絛拴著一塊玉牌。上端是一隻鴨子,鴨子下面是一塊六七分闊、一寸一分長的玉石,其厚不到一分,作春水色,上面又微微的有些紅絲細紋。那玉在身上貼肉拴著,摸在手上,還有些余溫。因提著只管出神,臉上只管紅了起來。搖了頭,低聲道:「不要罷。」

  燕西道:「特意讓我解下來,交給你,又為什麼不要呢?」

  清秋停了一下,才說出原由來,燕西也就跟著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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