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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三回 綠暗紅愁嬌羞說秘事 水落石出惆悵蔔婚期(3)


  燕西笑道:「你這不是廢話。愛情到了終點,自然便有這種現象發生,這有什麼可疑惑的?」

  劉守華望著燕西的臉,笑了一笑,又將頭擺了兩擺,然後說道:「你這樣的人,又這樣地講戀愛,說是乾乾淨淨的,沒有其他問題,我有些不相信。你不要是糊裡糊塗弄出什麼毛病來了吧?」

  燕西臉一紅,說道:「有什麼毛病?不要胡說了,我和冷女士可是由朋友入手,然後規規矩矩,說到婚姻問題上去的,並沒有不正當的手續。」

  劉守華道:「並不是說你們訂婚的手續不當。就是怕訂婚以後,大家益發無所顧忌,豈不就會弄出毛病來了呢?」

  燕西聽他說了,默然無語。劉守華道:「你說句良心話,我這話是不是已猜中了你的心病?」

  燕西道:「一個人都有一個人的困難,我說是說不出來,反正事後大家都會知道就是了。現在我沒有別什麼要求,你能不能對四姐說,去疏通兩位老人家。」

  劉守華道:「這是樂得做的人情,有什麼不可以?」

  燕西道:「那就好了。事情成功了,我重重地謝你。」

  劉守華道:「謝是不用謝,辦得不好,少埋怨兩句就是了。」

  於是又把清秋的性情才貌和她家裡的情形,盤問了一個夠。由燕西口裡說出來,當然是樣樣都好,一點批評也沒有。劉守華道:「果然是好,我想兩位老人家,沒有什麼不贊成的。不過,這樣一來,那位白秀珠女士,要實行落選了。這一下子,你豈不讓她十分難堪?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也沒有什麼難堪哪,我們還是朋友呢。現在的情形之下,一個男子,只有一個正式夫人的,我有什麼法子可以安慰她呢?」

  劉守華笑道:「那是自然,不過我想白女士總是難堪的,而且你還不免要得罪一個人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說的是秀珠的令兄嗎?」

  劉守華道:「不相干。他對秀珠的婚姻,完全是放任主義,你討不討,沒有什麼關係。」

  燕西道:「那還有誰管這一檔子事?」

  劉守華道:「你三嫂不是很要玉成你們的婚姻嗎?這就不行了!」

  燕西道:「說到這一層,那更是不成問題。我相信玉芬姐在小叔子與表妹之間,至少也是不分厚薄。不能因為我不娶她的表妹,她就見怪。」

  劉守華道:「見怪是不見怪,不過她一團高興,給你完全打消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是小事,不要去管它。就是玉芬姐真的不高興,我也顧不得許多了。」

  劉守華道:「好罷,我和你四姐商量商量看。成不成,是絕對沒有把握的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什麼時候給我回信?」

  劉守華道:「我還沒有商量出一個辦法來呢,怎樣倒先就決定給你回信的時間?」

  燕西笑道:「實在因為我性子太急,巴不得馬上就有結果,就是那一方面,我也該早些回人家的信。」

  劉守華站起來,笑著拍了一拍燕西的肩膀道:「你這孩子,真是個急色兒。」

  燕西再要說什麼時,他已經走了。

  燕西到了這時,反而不出去玩了。拿了一本小說,躺在睡椅上看,看了幾頁,又看不下去,便丟了書到道之住的這邊來。先在窗戶前踱了過去,似乎無意由這裡過似的。但仔細聽去,並不聽到劉守華說話的聲音。因此踱過去之後,複又折將回來。看見道之抱著外甥女小貝貝引著發笑,便也搭訕走進來逗孩子笑。玩了一會,因問道:「姐夫呢?」

  道之道:「不是你把他叫去了嗎?」

  燕西道:「是。但是只說了幾句話,他早走了。」

  道之道:「是那時候去的,還沒轉來呢。」

  燕西見守華不在這裡,說了幾句閒話便走了。到了晚上,吃過晚飯,又跑到道之屋外的走廊上來。道之在屋子裡聽見燕西微微的咳嗽聲,便說道:「那不是老七?在外面走來走去幹什麼?」

  燕西道:「沒有什麼,姐夫呢?」

  道之道:「沒回來呢。」

  燕西聽說劉守華不在這裡。就走了。道之見窗子外沒有聲息,也就不說什麼。

  直到十二點,劉守華才回來。道之見他一進門,便問道:「你答應替老七辦什麼事嗎?」

  劉守華先看了一看夫人的臉色,然後問道:「你何以問起這話?」

  道之道:「老七象熱石上螞蟻一般,今天到我這裡來三四次,只問你來了沒有?又不肯說出所以然來。」

  劉守華一頓腳道:「噯呀!我把他這事忘了。」

  說畢,又笑起來道:「這孩子實在也是太急,哪裡就要辦得如此的快?」

  道之道:「究竟什麼事?大概是哪裡有急應酬,短少一筆款子,要你替他籌劃,對不對?」

  守華道:「錢嗎?這事比要錢還急個二十四分呢。」

  因坐下來,將燕西所說的事,詳細說了一說。道之道:「原來如此。只要他願意,那倒沒有什麼不可以。不過這女孩子究竟如何?」

  劉守華道:「若據他說,自然是天上少有,地下難尋。不過他說你五妹六妹都見過的,他們而且極是贊成。」

  道之道:「若是敏之、潤之都看得上眼,總不至於十分壞。讓我先問明白了再說。」

  劉守華道:「敏之還到人家裡去過呢,你最好是去問她。不過你要對五妹說,在對兩位老人家沒有疏通以前,可不要先張揚出去。若是張揚出去了,一不成功,老七的面子,很不好看。而且白小姐也要笑他一頓。這是他最受不了的。」

  道之笑道:「這一點事我還不知道嗎?就趁這夜裡沒有人,我去和她說說看。」

  於是起身就到敏之屋裡來。

  這時已經一點多了。敏之、潤之看電影回來,在火酒爐子上,燒了一小鍋麥粉粥,坐著對吃。桌上擺了一碟油醋香蘿蔔,一碟拌王瓜片,一碟新鮮龍鬚菜,又是一碟雪花糖,吃得很香。道之先掀起一角門簾,望了一望,走進來笑道:「你們真是舒服,這個時候,還吃夜餐。」

  潤之道:「都是我們自己辦的,又不難為人,算什麼舒服呢?」

  道之一眼看見阿囡的頭上,插著一根赤金耳挖子,便順手取了下來,將手絹擦了一擦針尖,在碟子裡一戳,也戳了一根龍鬚菜,一偏頭,送到嘴裡吃了。笑道:「很好,又脆又香。」

  潤之道:「你是想再吃一根,就這樣誇獎。其實,龍鬚菜是不香的。」

  道之道:「龍鬚菜不香,作的總是香的啊。我就喜歡這新鮮龍鬚菜。不要說是吃,就是看它那細條條兒的,綠綠兒的,就有個意思。」

  潤之將筷子一撥王瓜片,笑道:「這也是綠綠兒的,怎樣兒就不說好呢?」

  道之道:「怎麼不好?我就愛它這個顏色,吃倒是不在乎。這叫吃的美術化,你相信不相信我這句話?」

  潤之道:「吃就是吃,喝就是喝,什麼吃東西還要美術化?」

  敏之笑道:「這話是有的,你倒不可以說她是胡扯。我常到東安市場去,看見那些水果攤子上,堆了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果,非常好看。而且隱隱之中,夾了一股水果香,是非常地好聞。」

  道之鼓掌道:「對了。我老早有這種感想,沒有說出,讓你說出來了。至於擺得最好看的時候,我以為是九月以後。那個時候,所有的水果,差不多可以齊了。」

  敏之道:「你說最好看的是什麼?」

  道之道:「自然是大蘋果,球形的西瓜也好看。此外,就是木瓜、佛手、蜜柑、桔子。梨沒有多大意思,柿子顏色好,形狀不大雅。」

  敏之道:「葡萄怎麼樣?」

  道之道:「整串玫瑰紫的葡萄,帶上些新鮮的綠葉兒,也好。」

  敏之道:「那海棠果的顏色,很象蘋果,小得倒也有趣。」

  道之道:「大概不大好看的,就是香蕉了。」

  潤之道:「這三更半夜,四姐跑到這兒,就是為討論水果好看不好看來了嗎?」

  道之一笑道:「自然不能啦。」

  兩個指頭一伸,先作了一個引子出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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