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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四回 紈絝聚豪家滅燈醉月 豔姬伴夜宴和索當歌(1)


  剛到下午六點鐘,廚子被燕西催促不過,就在飯廳上,擺下席面。鳳舉因為要在父母面前敷衍敷衍,所以一到了時候也就來了。鶴蓀今天早約好了幾個人,在戲園裡包了一個廂,吃完飯,就要聽戲去了。鳳舉呢,另外有個小公館,正心掛念著那位新夫人一個人過節,未免孤寂。今天家宴這樣早,正合心意。所以在宴會之時,大家都沒有什麼提議,只隨便說笑而已。梅麗道:「七哥,你帶我聽戲去吧?」

  燕西道:「今天晚上,十家有九家是《嫦娥奔月》那種戲,像那種戲你還沒有看膩嗎?」

  梅麗道:「那麼,咱們瞧電影去。」

  燕西道:「不成吧?時候來不及了。」

  梅麗道:「現在不過七點多鐘,怎樣來不及?」

  燕西指著鳳舉道:「你找大哥去吧,他下午就說了,今晚上要去瞧電影呢。」

  鳳舉笑道:「你信口胡說!我什麼時候說了今晚上瞧電影?」

  金太太道:「你們就請她瞧一回電影,也不算什麼。我看你們這樣三推四阻的。」

  劉守華就笑說道:「我來請請客罷。要去的,可以隨便加入。」

  鳳舉見劉守華解了圍,如遇了大赦一般,非常歡喜。席散之後,大家就偷偷地走開,鵬振早溜到燕西屋子裡等候。燕西來了,笑道:「我們走吧,現在已經八點多了。」

  鵬振道:「路又不多,我們走去罷,省得打草驚蛇。」

  燕西道:「那自然,最好我先去,你後來,別一塊兒走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你這是做賊心虛,難道還不許我們一塊兒走路嗎?」

  於是兩人戴了帽子一聲不響,就走出大門來。這個請客的劉老二,是金銓手下一個親信的人,名叫寶善。原來是一個寒士,經金銓一手提拔,現在也有七八萬的家產。他就在金家住宅烏衣巷外賃了一幢房子住。現在稅務署當了一個閑差,每日只到衙一二小時,其餘便在家裡閑坐。另外和金銓辦點小信劄。他因常在金宅來往,和一班哥兒們混得極熟,感情也極好。哥兒們有什麼不公開的聚會,都假座劉家辦理。

  這劉家的房子,是很精巧的,他又用了幾個好聽差的,兩個好廚子,伺候賓客,容易讓人滿意。這次花玉仙請客,原是他的主使,當然在他家裡。所請的客,除了鵬振的弟兄二人外,還有玉芬的兄弟王幼春,鳳舉的好友趙孟元、李瘦鶴,燕西的同學孔學尼、孟繼祖。鵬振一進大門,大家譁然大笑一陣。

  王幼春先笑道:「我猜你們還有一個鐘頭才能來呢。不料這就來了,真是難得。」

  原來王幼春是鵬振的小舅子,但是在外面遊玩,頗能合作,他在玉芬面前,不但保守秘密,而且極端說鵬振的好話,所以鵬振在外面捧戲子或者逛胡同,對幼春是絲毫不隱瞞的。況且同遊的人,彼此消息相通,也無可隱瞞。鵬振笑道:「今天我們是特別地講交請,設法把家裡這一餐飯提前了兩個鐘頭。玉仙呢?」

  劉寶善道:「她因為肚子痛,臨時請假,打算請一個人作代表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就憑你?」

  劉寶善道:「別忙,我的話,還沒有說完呢。她的意思,是想王金玉來和她當代表,偏是金玉也推說身體不大舒服,不肯來。據我看,她兩人都沒有什麼大病,另外有層緣故不能來。」

  鵬振道:「有什麼緣故?」

  劉寶善道:「玉仙不是肚子痛嗎?我想不是痛,那是要添小孩了。」

  鵬振見他說這句話,只眼睛,嗓子又特別提高,已然會意。因道:「金玉不來,也是在家裡要添小孩嗎?」

  劉寶善道:「大概是吧?你們猜猜,這兩個小孩要出了世,應該姓什麼?」

  孟繼祖道:「姓什麼?自然姓金啦。」

  這一句話剛說完,右邊一列繡屏一動,早有兩個長衣翩翩的妙齡女郎鑽了出來,一個正是花玉仙,一個正是王金玉。花玉仙指著孟繼祖道:「該罰多少?」

  孟繼祖笑道:「為什麼要罰我哩?」

  花玉仙道:「你都說的是些什麼話,還不該罰嗎?」

  孟繼祖道:「就算我說錯了,可是這話,也不是我一個說的。」

  花玉仙回轉身來,對劉寶善揚著眼皮,鼓著小腮幫子,說道:「哼!劉二爺也得罰。」

  劉寶善偏著頭,對花玉仙臉上望著,笑道:「花老闆,真要罰我嗎?可別讓我說出好的來。」

  花玉仙道:「你儘管挑好的說,怕什麼?」

  劉寶善笑道:「得了得了!這話還不是一說就了,只管提他幹什麼?」

  花玉仙拉著他的衣袖,不住地將腳跳著,說道:「你說你說,非說不成!」

  鵬振皺眉道:「得了,大家斯斯文文地談一會子罷,別鬧得太厲害了。」

  花玉仙道:「是誰先鬧起來呢?這會子,倒來說我!」

  鵬振牽著她的手,拉著到一張沙發椅上坐下,又用手拍一拍這一邊,對王金玉笑道:「你也坐下。」

  王金玉和鵬振一點頭,笑道:「千千歲,謝坐。」

  也隨身挨著鵬振坐下。王幼春在椅子上跳了起來,說道:「這是什麼話?都陪著他一個人。金玉,咱們倆要好要好,成不成?」

  王金玉笑道:「要好就要好,要什麼緊?」

  說著話,馬上就坐到王幼春一處來。孔學尼搖搖頭道:「好處盡在你哥兒們身上,別人就沒有份了?」

  花玉仙道:「我們統共兩個人,你們這個要沾一點香味,那個也要沾一點香味,那怎麼辦?把我倆割開來罷。這話可又說回來了,我是和三爺感情好一點,我得多陪著他一點。」

  說時,眼睛斜視著鵬振,笑道:「三爺,你說怎麼樣?」

  鵬振笑道:「敞開來說了,這裡有好幾個寡漢條子,你越逗他們,他們越著急。」

  孟繼祖道:「著急什麼?三哥沒來的時候,我們先就要好了一會子了。」

  說時,一抬肩膀,舌頭又一伸。花玉仙又跳了起來,要抓孟繼祖,孟繼祖一閃,閃在孔學尼身後。孔學尼是個近視眼,一隻手按著眼鏡,一隻手連連搖著:「使不得,使不得。」

  孔學尼越說使不得,孟繼祖蹲著身子,藏在他身後,兩隻手按著孔學尼兩隻胳膊,越是左閃右躲。弄得孔學尼像不倒翁般,恨不得要倒下去,急了,口裡只說哎呀。燕西走上前,將花玉仙扯到一邊,笑道:「我來解個圍。」

  花玉仙笑道:「別拉拉扯扯的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你也要講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嗎?」

  花玉仙笑道:「我倒是不在乎。咱們太要好了,在座許多人,又要說閒話的。」

  劉寶善道:「大家別鬧,讓我來想個調和的法子。老趙熟人很多,能不能再請兩位來?大家湊一個熱鬧。」

  趙孟元道:「熟人是有,可是今天晚上,大家都有戲,不容易把人家請來。」

  王金玉對趙孟元道:「有是有人,可是沒有什麼交情,不知道人家來不來?」

  趙孟元道:「沒有交情要什麼緊?這一次認識了,下次就是交情。別的我不說,若是打八圈牌,你趙大爺能負這個責任。」

  金玉道:「趙大爺不許願則已,若是許願,漂過你們沒有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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