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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回 小集騰歡舉家生笑謔 隆儀敬領滿目喜琳琅(2)


  慧廠笑道:「大庭廣眾之中,怎麼說起這話?而且也扯不上。」

  這邊佩芳見他們指指點點說笑,因問道:「你們說我什麼?這也是一個小小壽堂,可別亂開玩笑。」

  她的心裡,倒以為是指著鳳舉和自己不說話的事。玉芬也怕說僵了,大家老大不方便。便笑道:「我們的壽禮都送了,下午也該是壽公招待我們。我們得先請壽公宣佈有些什麼玩意兒?」

  燕西道:「還是那一班魔術。不過有幾位朋友送一班雜耍,或者是幾出坤班戲,我都沒有敢答應。」

  說時,可就望著金太太。金太太道:「雜耍罷了,貧嘴貧舌的,怕你父親不願意。倒是唱兩出文戲,大家消遣消遣,倒沒有什麼。」

  燕西道:「既是這樣說,若是爸爸怪了下來,可是媽擔著這個責任。」

  原來這飯廳上,只有金銓一人沒在座。金太太雖答應了,金銓是否答應?尚不可知。所以燕西就這樣說了。金太太笑道:「怎麼著?我說的話還不能做主嗎?」

  大家聽說母親做了主,這事就好辦了,於是大家立即說笑起來。玉芬道:「這坤角裡面有唱得好的嗎?我要聽一出《玉堂春》。」

  梅麗道:「那有什麼意思?她跪在那兒唱,聽得人膩死了。我上回瞧過一齣戲,一個丫頭冒充了小姐,做了狀元夫人。那個員外見了人叫著飯,叫他勸和他不勸和,一說吃雞絲面他就來了。還有那狀元的老太爺,畫著方塊子的花臉,拿扁擔當拐棍。還有……」

  她本在二姨太太一處,二姨太道:「亂七八糟,鬧了半天,也不知道說什麼?她還有呢,你就別說了,越說人家越糊塗。」

  金太太笑道:「你別說她胡扯,倒是有這齣戲。我也在哪裡聽過一回,把肚子都笑痛了。那出戲叫什麼何寶珠。」

  二姨太道:「那不像戲詞,倒很像一個人的名字了。問問咱們戲博士准知道。」

  玉芬道:「這有什麼不知道的?叫《何珠配》。」

  佩芳正用筷子夾了一叉肉鬆要吃,於是便用手上筷子點著玉芬道:「你瞧她,自負為戲博士。」

  這時恰好秋香送了一碟玫瑰蠶豆醬到這桌上來。見佩芳夾了一筷肉鬆伸過來,忙在桌上拿一個醬碟子,上前接著。笑道:「謝謝大少奶奶,可是我們那桌上也有呢。」

  當時大家不覺得,後來一想,秋香是誤會了,大家便一陣哄堂大笑。這樣一來,倒弄得秋香不好意思,呆呆地站在人叢中。還是玉芬笑道:「站在這兒做什麼?還不過去。」

  秋香臊成一張紅臉,只得垂著頭走了。鳳舉也笑道:「不用得耍聽滑稽戲了,這就是很好的滑稽戲哩。」

  佩芳聽說,對鳳舉瞟了一眼,也沒有說什麼。燕西很解事,便插嘴道:「既然是大家願聽開耍笑的戲,我就多邀幾個小丑兒。」

  玉芬道:「那有什麼意思呢?倒不如好好兒邀兩位會唱的,咱們靜靜聽他幾出戲。」

  金太太皺眉道:「你們就是這樣經不了大事,一點兒芝麻似的小問題,辦還沒有辦,就這樣胡鬧起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也總應該先議好,然後定了什麼戲,人家好帶什麼行頭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現在吃著面呢,吃完了面,再來商議,也不遲呀。」

  燕西道:「是真的,快點兒吃面,吃了面到我那裡去開緊急會議,有願列席的我一律招待。」

  佩芳笑道:「得了罷,又不是什麼好角兒?還要這樣鄭而重之地去斟酌。說得乾脆,就讓我們的戲博士去做戲提調,由她分配得了,誰願意聽什麼戲,她准知道,她分配得好好的就成了。」

  玉芬道:「戲提調談何容易?就是要分配戲,先就該知道有什麼角兒?他是什麼戲拿手?又和誰能夠配戲?哪裡就能依我們愛聽什麼戲,就點什麼戲哩?點了戲,他們唱不好,那也是枉然。」

  佩芳笑道:「這究竟是戲博士,你看她說的話就很內行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要這樣說,連她也交不出卷來。他們送戲的人,就沒有告訴我,是什麼角兒?但是這裡面有兩個坤戲迷,人很熟,好角兒總不會漏了。」

  說著,又笑了一笑,對金太太道:「關起門來,都是自己人,咱們票兩出戲玩玩,成不成?」

  金太太笑道:「你不要出乖露醜了,你幾時學會了唱戲?」

  玉芬道:「我知道,不是老七票,有一個人嗓子癢哩。」

  說時,可就望著鵬振。鵬振面已吃完了,老媽子送上手巾,擦了一把臉。一面擦臉,一面擺著腦袋,左腳的腳尖,便不住地在地上點板。玉芬望著他,他並不知道。佩芳笑道:「這人發了迷了,看他這樣子,恐怕等不及到晚上呢。」

  鵬振才說道:「是說我嗎?票一出就票一出,讓你們瞧瞧,三爺的戲,可是不錯。」

  玉芬道:「不要吹了。我瞧過你的,唱《武家坡》都會把調忘了,還說別的呢。」

  鵬振笑道:「你是瞧不起我。可是我對這個戲博士也不敢十分恭維。要不,今天晚上,咱們把臉一抹,來他一出《武家坡》瞧瞧。」

  這一說,大家就起哄起來。本來面已吃了,於是大家都圍著玉芬,慫恿她和鵬振合串。玉芬本來加入一個霓裳雅會,那裡面全是太太姨太太少奶奶小姐四樣合組的票友班,常常自己彩排著玩。不過玉芬因為那裡面混子太多,不大常去,也不敢把她們往家裡引。所以家裡至多只聽她唱得不壞,可沒有見她表演什麼。現在鵬振一提,引起大家好奇的心,就都來慫恿她了。玉芬被大家慫恿得心動了,笑道:「你們真是要我唱,我唱一齣《女起解》罷。」

  大家見她自己答應了,越發鼓動她,說是要唱就唱一齣合演的。而且今天是有人做生日,唱《女起解》那種戲,也不大吉利。玉芬笑道:「《武家坡》這個戲,倒沒有什麼難,但是我沒有行頭。而且沒有……」

  玉芬這句話沒說完,燕西搶著說道:「有有有,只要你肯唱戲,無論什麼行頭我都可以借得到,我們就此一言為定,不許反悔了。」

  大家鬧了一陣,唱戲的事,就算辦定了。

  下午這一餐酒,原來是定在飯廳上吃的。現在要唱戲,便只好移到大客廳去了。這大廳一樓一底,上面是跳舞廳,下面正有一個小台。遇到小堂會,或有什麼演說會,都可以在這裡舉行。今天唱戲,並沒有什麼外客,這裡正好舉行。只燕西對聽差吩咐一句,他們都是好事的,早是七手八腳,將大客廳鋪張起來。金家這種人家,他們的親戚朋友家裡當然都有電話,這消息一傳出去,大家都不便不送禮,到了下午三點鐘,竟有二三十份壽禮送來。金銓先還不願意家裡大鬧,後來一看這樣子,成了騎虎之勢,也只得由他們鬧去。

  家裡人大鬧,燕西倒顯得不知道怎麼樣好了,拿了一本書,坐在走廊的欄杆上,閑看桂花。正在這個當兒,白秀珠打扮得花枝招展,後面兩個老媽子,捧了兩大抱東西,跟著走來。秀珠見他手上拿著書,便笑道:「平常不拿書本,該休息的日子,這又用起功來了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我在家裡,是不知道做哪一樣事好,要出去呢,人家又會說我有意避壽,反而覺得無聊,所以我就拿了一本書在這裡看。你來得很好,咱們談談罷。」

  秀珠對兩個老媽子點一點頭,她們就把捧著的東西,一齊送到燕西屋子裡去。秀珠一看,兩張寫字臺上面擺了東西,五光十色,煞是好看。便笑道:「哎喲!全是好東西,讓好的壽禮比下去了,不拿出去也罷。」

  燕西答道:「只是你送來的東西,無論是什麼都是珍貴的,我是完全拜領。」

  秀珠聽說,瞟了燕西一眼,笑道:「這話真的嗎?我這些包的東西,全是雞毛,你也當珍貴東西嗎?」

  燕西笑道:「當然的。俗語說,千里送鵝毛,物輕人情重。何況你送的是雞毛,比鵝毛更值錢呢。」

  秀珠道:「雞毛比鵝毛值錢?你又是從哪裡知道?」

  燕西笑道:「因為經過美人的手,所以就值錢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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