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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回 傳字粉奩會心還密柬 藏身花架得意聽嬌聲(2)


  梅麗道:「我不知道,我只看見爸爸很生氣,叫我打電話給你。叫你快些回來。」

  燕西道:「你又胡說!你是冤我回來的,你怕我不知道嗎?」

  梅麗道:「翠姨在這裡呢,請她和你說話,你問她,看我撒謊不是?」

  說到這裡,電話停了一停,已經換了一個人,果然是翠姨的聲音,說道:「你回來罷。醜媳婦總要見公婆面,你躲得了今天,你還躲得了一輩子嗎?」

  燕西聽了,越是著急,問道:「究竟是什麼事呢?你總應該知道一點。」

  翠姨道:「我是剛回來,我哪裡知道。你回來罷,大不了挨幾句罵,還有什麼大事發生嗎?」

  說畢,已經笑著將電話掛上了。燕西家裡,有三副電話機,有上十處插銷,這電話,是從哪人屋裡來的,他沒有問明,往家裡打電話,又怕鬧得父親知道了,越發不妙。自己背著手,在回廊上踱來踱去,踱了幾個轉身。想道:「什麼事呢?若是為冷家的事,不會就讓父親知道。或者我上星期在父親賬上支了五百塊錢款子,父親知道了,但是這也是小事,不會這樣生氣呀。」

  燕西一個人徘徊了半天,不知如何是好。還是翠姨說的話不錯,醜媳婦總要見公婆,也躲不了一輩子。若是不回去,心裡總拴上一個疙瘩,這一回去,無論事大事小,總把一個疑團揭破了。自己這樣想著,顧慮清秋這一層,就把它丟開了。馬上坐了汽車,就回家去。

  到了家裡,先且不去見父親,在自己書房裡坐了一會,叫了一個老媽子,把梅麗找來。老媽子去了一會兒,回來說:「八小姐在太太屋裡,總理也在那裡。總理聽說七爺回來了,叫你就去哩。」

  這樣一來,逼得燕西不得不去。只得慢騰騰地向母親這邊來。走進屋去,只見金銓含著雪茄,躺在涼榻上,梅麗捧著一本書,坐在一邊,好像就對著金銓在講書上的事情一樣。梅麗一抬頭,便笑道:「七哥回來了。」

  金銓聽說,坐了起來,便偏著臉對金太太道:「阿七也不知在外面弄些什麼事情?我總不很看見他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不是你叫他在外面鬧什麼詩社嗎?怎樣問起我來?」

  金銓道:「我就為了他那個詩社,今天才叫他來問一問。」

  燕西這時,心裡在那裡只是敲鑼打鼓,不知道父親有什麼責罰。暫且不敢坐下,搭訕著用手去清理長案上那一盆蒲草。金太太笑道:「三個月前,你就說要看他們詩社裡的詩,直到今天,你才記起來嗎?」

  金銓笑道:「我是很忙,哪有工夫去問他們那些閒事呢?剛才我清理一些舊文件,我才看到他送來的一本詩。其中除了一兩個人作得還不失規矩而外,其餘全是胡說。」

  燕西一聽他父親的口吻,原來是說到那一冊詩稿,與別的問題無關,這才心裡落下一塊石頭。笑道:「大家原是學作詩,只要形式上有點像就對了,現在哪裡就可以談到好壞二字呢?」

  金銓道:「自然是這樣,可是這些詩,連形式都不像,倒是酸氣沖天的,叫人看了不痛快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阿七的做得怎麼樣?」

  金銓哪裡知道他的大作是宋潤卿打槍的,微微地笑道:「規矩倒是懂的,要望好,那還要加工研究呢。不過我的意思,是要他在國文上研究研究,詞章一類的東西,究竟不過是描寫性情的,隨便學就是了。我原是因為他在學校裡掛名不讀書,所以讓他在家裡研究國文,我看這大半年工夫未必拿了幾回書本子。」

  說到這裡,臉色慢慢地就嚴厲起來。接著說道:「這樣子,還不如上學,究竟還掛著一個名呢。我看下半年,還是上學罷。那個什麼詩社,我看也不必要了。真是要和幾個懂文墨的人盤桓,那倒無妨。但是也不必大張旗鼓地在外面賃房立社,白費許多錢,家裡有的是空房子,隨便劃出幾間來,還不夠用的嗎?」

  燕西也不置可否,唯唯稱是。金銓道:「你那樣大鬧了一陣子立詩社,幾個月以來,就是這一點子成績嗎?」

  燕西道:「還有許多稿子,沒有拿來。若是……」

  金銓皺眉道:「算了,這樣的文字,你以為我很愛看呢,不必拿來了。」

  燕西巴不得父親這樣說,立時便想退身之計,便問金太太道:「三哥回來了嗎?有一件事要問他。」

  金太太道:「我也不知道,恐怕不在家吧?」

  燕西道:「我去看看。」

  說著,轉身就走了出來。

  一走到屏門邊,就看見翠姨靠著回廊上的圓柱,向自己招手。燕西走了過去,問道:「有什麼事嗎?」

  翠姨對燕西渾身上下望了一望,笑道:「你這一向在外面幹些什麼?你父親罵你了嗎?」

  燕西道:「沒有罵。」

  翠姨道:「你在父親賬上支動了一千塊錢,他不知道嗎?」

  燕西笑道:「哪有這些錢?不過五百塊罷了。這事爸爸還不知道,我打算一兩個月內,把這款子就設法歸還,不會發覺的。我動了款子,翠姨怎樣知道?」

  翠姨笑道:「前天我在賬房裡支款,看見你兩張收據。那柴先生髮了雞爪風似的,把你那兩張收據,向保險櫃子裡亂塞,我就很疑心,你為什麼會到家賬上來領款呢?這一定是和柴先生商量好了,移挪老頭子的錢呢。至於多少,我倒不知道,剛才所說,我是猜想的呢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這事千萬求你保守秘密,不要說出來,我的信用破產,以後就沒法兒活動了。」

  翠姨道:「你並沒有什麼大用途,何至於鬧起虧空來?你在外面,鬧了些什麼玩意?你趁早告訴我,將來鬧出什麼問題來,我也好給你遮蓋遮蓋。」

  燕西笑道:「自然有一點小事情。別人要瞞,翠姨和五姐六姐,我是不瞞的。不過現在還沒有到發表的時候,不必先說出來。」

  翠姨笑道:「哼!你雖不說,我也知道一點,我瞧著罷。」

  燕西裝著呆笑,揚揚地走開。

  因為玉芬寫了信,叫自己回來,現在既然回來了,落得作上一個順水人情,去看她一看,表面上就算是應召回來的。他於是繞著一個彎子,轉過牽牛花的籬笆側面,先向裡面看看,他們在那裡做什麼?只見院子中間,擺了一張大理石的小圓幾,玉芬和著白秀珠各躺在一張籐椅上。秀珠笑道:「表姐,你一杯汽水,擺了許久,氣全跑了,不好喝了。」

  玉芬道:「我先喝了一杯了,我不敢再喝,怕鬧肚子哩。」

  秀珠道:「汽水不喝罷了,剛才吃午飯,涼拌雞絲怎樣也不能吃?那是熟東西呢。」

  玉芬道:「雖然是熟的,廚子也是用冰塊冰了再拿來的。」

  秀珠道:「你向來愛吃涼的,怎麼全不吃了?你忌生冷嗎?」

  玉芬笑道:「不錯!我今天忌生冷。你一個姑娘家,留心這些事做什麼?」

  秀珠站起來,拿著玻璃杯子在手上,笑著對玉芬說道:「我要潑你。」

  玉芬道:「怪呀,這是你自己把話說漏了,倒要怪我呢。」

  秀珠道:「你這一張嘴,實在太厲害,怪不得你家三哥見了你,怕得耗子見了貓似的。」

  玉芬笑道:「你別胡說!我們是恩愛夫妻,不能像別人,還沒有過門,一會子親熱得蜜似的粘在一處,一會子惱了又成了冤家。」

  秀珠板著臉道:「你別這樣說,不葷不素的。你再要這樣說,我可真急了。」

  玉芬站起來,笑道:「你這丫頭,越過越不是東西了,既要利用我,又不肯在我面前說實話,總是搭架子,你不知道你表姐,倒有一番癡心,想促成你們的好事。你以為我故意說這些話,把你開玩笑嗎?」

  秀珠放下玻璃杯,在籐椅上一躺,背過臉去道:「誰聽你這些瘋話!」

  玉芬道:「我這是瘋話嗎?好罷,以後你別求我。」

  說到這裡,將玻璃杯內半杯汽水,順手向牽牛花架上一潑。這一潑不偏不倚,正潑在花葉後面燕西的臉上。燕西被這冰涼的汽水潑個冷不防,吃了一驚,失聲哎喲了一聲。玉芬道:「誰在那裡藏著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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