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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胡帝胡天山王重大典 難兄難弟魔窟慶餘生(3)


  韓廣達聽她這話,也只看了她一看,不說什麼,只低了頭跟著她走,複又轉到胡老五莊屋裡去。這就另外有七八個彪形大漢,另找了一條鐵鍊,捆住了他兩隻手,將他擁到一間石牆屋裡,堵住了房門,將他看守。韓廣達看這樣子,他們是破了面子做的,今晚未必能逃出他們的手。那婦人已隨胡老五去了,她未必能再來相救,看看自己只有坐以待斃了。自己且靠了牆,坐在一把椅子上,低了頭假睡。但是一個人死到了頭上,哪裡還睡得著覺,且閉著兩眼,聽這些看守的人,還說些什麼。起先,他們也是有一句沒一句,談些閒話。後來加上一個人,他們就唧唧咕咕的談論起來。韓廣達越是留心的聽,越是裝著睡熟。仿佛之間聽到一句,「那位新來的大姑娘,說念他是條好漢,賞他一個全屍。」

  過了些時,又聽到一句,「今天晚上沒有事了,你們睡覺罷。」

  談了一會兒,房門就已反扣。聽到房門的搖撼聲,知道他們是靠著門睡了。這屋子裡更沒有窗戶,只牆上一排有三個碗大的透氣眼。而且每個透氣眼,相隔都在二三尺遠。這牆是山上紅石砌成的,怕不有二三尺厚。要想逃出去,是萬萬不能夠。好在今天晚上是沒有事了,到了明天,再作道理,於是心裡又安慰了一點。

  正睡意朦朧間,忽然覺得有一樣東西,打了臉上一下。睜眼一看,是一枝一尺來長的蘆管。門依然閉上,又沒有人進房,這長一枝蘆管,由哪裡射來?抬頭一看,又是一枝蘆管射在臉上。原來屋頂上已揭去了好幾片瓦,露著星光。韓廣達心裡一喜,明白是那婦人相救來了。同時屋頂伸進一隻手來,指了一指桌上半截燭,又搖了一搖。韓廣達會意。輕輕將燭吹滅。屋上那人先垂下一根粗麻繩,然後抓著繩,落將下來,一點響聲沒有。他下了地,先用刀割斷了捆的繩子,其次解下了鐵鍊,韓廣達騰出身子,那人就對著他耳朵輕輕說道:「你抓了這繩子先上去,在屋上等我。不要慌張,還有朋友在外邊幫忙,你准可以逃走的。」

  他說著,撈著了空中的繩頭,黑暗裡交在韓廣達手上。韓廣達也來不及問那人是誰了,撈著繩子盤上屋去。站在屋上一看,四周並沒有人,腳下堆了兩大疊厚瓦。這個來相救的,已經是費力氣不小了。隨後那人也上了屋。這時月亮已下了山,星光下看那人身體,很是靈便,穿了一身黑色緊身衣,是個男子。便握住了那人一隻手輕輕問道.「朋友,你是什麼人來救我。」

  那人道:「沒工夫說話,你快跟我走:」

  那人說畢,轉身便走。韓廣達跟著他越過兩重屋脊,然後跳下屋去。

  約莫走了大半里山路,那人才停住了腳。韓廣達仔細走近一看,失聲道:「呀!你不是我哥哥!」

  那人正是韓廣發。便道:「兄弟,正是我。我沒有到這裡,我就聽他們夥裡人說,有個會打銅錢的姓韓的來了。我想這一定是你。既然是你,你必是來尋我的。這裡附近一兩百里山路,都有他們的黨羽。進得山來,若是不得他們的歡喜,就是鐵打羅漢也難逃性命。因此我立刻和她商量,我的姓是瞞不了的,暫時改一改名字,免得胡老五疑心。就是見了面,也裝著不認識。不料不先不後,你昨天闖了那樣大禍。在他們開山的時候,你當面笑了胡老五。他們這班強盜,是關起門來作皇帝。你這一笑,就是冒犯了當今萬歲。胡老五當時就想把你做了,因為怕你的本領太大,捉起來傷多了人,和他的面子攸關,所以晚上預備下你的手。我得了這個信,再三求她講情。她說山頭上的規矩,無論誰犯了法,也不能講情,只有暗裡救你的一個法子。我們兩人為了你,整整忙了一夜。」

  韓廣達道:「哦,那位就是嫂子。」

  韓廣發遲鈍了一下,又歎了一口氣。因道:「這說起來話長,再告訴你罷。現在快要天亮,你也逃不出山。我日裡就在這懸崖下,找到一個石洞。我在洞裡仔細看了,現在不像藏有什麼東西的樣子。你權在那裡躲上一天,我已給你放下吃喝的東西了。」

  他說時,就把韓廣達引到那山洞裡去。又搬了幾塊大石頭,將洞門重新塞上。然後把山草弄得蓬亂了,再繞道爬上山去。

  韓廣達匆匆忙忙,躲到這裡來,也不知道胡老五他們是什麼情形,好在有哥哥在外面照應,料得不致於尋到這裡來。鬧了一天一夜,人也實在疲乏了。黑暗中摸索了一陣子,摸了一大堆碎草,作了枕頭,就放頭睡下。一覺醒來,塞住洞門的石頭,還漏著幾道大縫,由石縫裡放出光來。看到這洞裡,有一丈多深,三四尺闊。洞的底角上,堆了許多枯碎的乾草,裡面還雜有好些野獸毛。草裡還剩有幾塊幹的獸糞。將腳一踏。便成為碎粉。分明這是一個獸洞,年久不曾有獸藏在裡面。身邊有一個大竹籃,裡面生熟山薯乾牛肉巴子炒米粉,還有一大瓦罐涼菜。這藏在洞裡一天,恰不用得愁吃喝,也就安然的困守在這裡,整整過了一天。

  到了晚上,月亮升到半天,實在忍耐不住,將兩塊石頭,輕輕挪到一邊鑽出洞來,要看有什麼動靜沒有。爬上崖頭,只聽到四圍的山上,一片松濤之聲。山頂上常常翻成一片一片的白色,那正是極梢搖動著月光。這境地是十分沉寂,不見一隻蟲蛾飛動。韓廣達一想:這樣除了天上的月亮,什麼東西也不會照顧到來。趁此機會,不如逃走了罷。於是走上山來,四下張望路徑。無如這是荒山,並沒有行路,而且峰巒包圍,也不容易分出東西南北。正在猶疑,猛然由短樹叢裡跳出一人,笑道:「哈哈!這裡總算讓我尋到了。」

  韓廣達料到他要動手,便先下手為強一腳踢了去。那人並不回手,向旁一閃,就大叫起來。韓廣達倒不由得抹了一把汗。只要他的喊聲,讓他們聽到了,自己就休想活命。但是那人,只喊得一聲,要喊第二聲時,就突然倒在地下,自己身後另跳出一人。韓廣達正待打去,那人接住他的手。低聲道:「兄弟,是我。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?真是險得很!」

  韓廣達這才縮住了手,因道:「你叫我縮在那洞裡,整整一天一夜,怎樣不悶?」

  韓廣發道:「幸而我來得快,抓起一塊大石頭,砸了他的頭。若是等他喊叫起來,你就不免連累我了。現在你趕快跟我走!」

  於是就順著山坡,溜了下去。

  這山坡很高,溜到山腳,是一條乾涸的山溝。韓廣發就拉著韓廣達的手道:「兄弟,你這回是來尋我,倒幾乎送了你的性命。照理我應當同你一路回家,你要知道,我一走,她就會告訴胡老五。這裡我們是生路,他們是熟路,兩個口音不對的人,哪能逃得出去?你若是走了,我留在這裡,一來我可以想法子,攔住他們不追,二來保得性命,遲早我總也能回去。你順著這一條幹溝向下走,約莫有二十里路,和一條濕溝會合。又順著濕溝向上走,溝邊有一幢小廟。你儘管敲門進去求救,自然有人救你。你記著千萬不要賣弄本領,只要哀求就好了。這些話都是她告訴我的,決不會假。現在已經半夜了,你走罷。」

  韓廣達躊躇了一會兒,點頭道:「哥哥,你的話都對。你只不要忘記了老娘,得著機會就回去。」

  說罷,抽身便走。走了幾步,韓廣發追了下來。將手中一把刀交給他道:「這一路二十里,你一個孤人,總怕碰著野獸。你帶了這刀,到前面去砍下一根杉木當護身棍,也免得意外。」

  韓廣達接了刀道:「這個我自然曉得,哥哥你先找路回去罷,免得別人生疑心。」

  相對立著一會兒,告辭走了。剛下一道石坡,韓廣發再造了過來。低低叫道:「兄弟,你到了那廟邊下,你就把刀埋了,不要帶進廟去。回家告訴老娘,就說我抽不動身,只好在這裡暫等幾時。無論如何,我不會做強盜。周年半載,我也就回來了。」

  韓廣達道:「只要把持得住,遲一點回江南去也不妨。家事我自會照顧,你放心罷。」

  韓廣發道:「你走罷,我要望著你走過這山嘴。」

  韓廣達怕哥哥久候,讓人知道了,老大不便,就低頭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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