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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避險白門送一肩行李 逞才蜀道弄幾個輕錢(2)


  朱懷亮還要問時,龍岩搖手道:「有話晚上再談,我要去找人了。」

  說畢,他已匆匆進城去了。朱懷亮父女,在大路上徘徊了半天,並沒有看到有公差模樣的人由這裏經過。料得捕快是未嘗追下來。就照龍岩和尚的話,去找福佑寺。

  那也是一座中等的寺宇,朱懷亮父女一進廟門,就有一個長臉的和尚,長了一臉落腮鬍子,掀開闊嘴,迎將出來。他道:「我猜你是朱老爹了,我師兄今天來了。說是朱老爹要來。」

  朱懷亮一面和他答話,一面打量他的神氣。見他由大袖裏伸出來兩隻手,又黃又緊,猶如鼓皮一般。那十個指頭,禿得一點指甲都沒有,在這上面可以知道他也是下了一番武藝苦工的和尚。尤其是那十個指頭,是個久經磨煉的樣子。當時和振華同到了禪堂上,問明瞭那和尚叫靈峰,和龍岩正是同門弟兄。彼此談得投機,一直談到晚上,並且同在廟裏晚膳。

  看看到了二更時分,朱懷亮打算要回飯店。廟外忽然來了一個掛單的和尚,一根硬木禪杖,排了三個包裹。那和尚戴著大笠帽,罩到了眉毛邊,看不清他的臉。他一直走進禪堂來,其中卻有兩個包裹,正是朱懷亮的。振華突然迎上前道:「咦?這是我們的東西。」

  那和尚且不理會,將背在身後的一隻手伸過來一看,手上拿了兩把雨傘出來。振華一看,這也是自己的雨傘,這倒奇了,這和尚是什麼人?哪裏會把自己的包裹雨傘拿來?朱懷亮一看到這種情形,料定那個和尚是熟人。走上前,就把他頭上的笠帽一掀。就在這一掀之間,那人哈哈大笑,不是別人,正是龍岩和尚。朱懷亮笑道:「你這和尚又弄這個玄虛,嚇了我一大跳。」

  龍岩道:「是我剛才走那飯店門口過,想起來你也是要去的。與其等你去拿,何如我順便給你帶了來呢?」

  朱懷亮道:「這是我要謝謝你的,你叫我在這裏等了大半天了,你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?」

  龍岩指著靈峰笑道:「他和你說了這半天的話,還沒有說上正路哩!他是早有意思上峨嵋山去走一趟的,可是沒有定日期。今天我別了你到這裏來,向他一陣鼓動,他就答應明天一早到四川去。我要你來,就是為了這個事。川路上你的朋友少,兩湖你的朋友多。你可告訴他幾條路子,讓他一路之上,多有幾個熟人。若是知道了你徒弟柴競下落,在川路上有幾個幫手,那就更好了。」

  朱懷亮也未悉龍岩和尚另有別意,就開了一張人名單子,交給靈峰。當晚在福佑寺住了大半夜,一到雞啼,朱懷亮父女和靈峰就背了行李上道。因為僧俗男女,不便同行,靈峰和尚就走快一點,趕上前一站。也打算趁了韓廣達未到川以前,在半路上將他趕上。

  哪知道韓廣達比靈峰和尚更急,起早歇晚,不到半個月,已經到了秭歸。這是川鄂交界的地點,再過去就是川境了。這個地方峰巒交疊,就是土匪出沒之所。韓廣達到這裏,已經有一番戒心。好在他一路之上,隨處和江湖上的人來往,就不至於誤事。這裏到巫山,是東大道上的一段,山路也就格外險惡。韓廣達原是跟了一大隊小販商人走的。雖然是孤身行客,但是在路上走路,容易和同行的人混熟,談些閒話,也不寂寞。這大中午正在一排山腰的大路上走,朝上一望,是峰高插天,仰不可攀;向下一看,又是百丈深崖。那崖陡的地方,幾乎像一堵壁子,下面青隱隱的。風聲吹著那峭壁上的崖極作響,與泉聲相和,猶如不斷的轟著微雷。這山路寬不到五尺,由外向著裏走,對面也有一座山,高可插天,在半山腰裏插著人行路。那路上人來往,在這面也就看得清楚。但是據同行的人說,看在眼面前,要繞二三十里路才能到那邊去。由這裏向前走,不斷的都是這樣的路,所以古人叫做蜀道難了。韓廣達心裏暗想著:怪不得這地方容易出強盜,既是人行大路,偏偏又是一行前後三十里無人煙,怎樣不容易讓歹人起壞心事?

  一路之上,注意山勢,到了一個上嶺的山道下,崖前有一片敞地。靠了山,面著路有幾家山店。那一行小販商人,到了這裏,就歇下不向前走了。這時太陽雖被山峰遮住了,但是山下原不容易見著太陽的,也不過半下午。韓廣達心裏覺得奇異,以為怎麼這個時候,就歇店不走。因問同伴,何不走上一程。就有人答道:「翻過山嶺去,要走十幾裏路才有人家。我們要趕到那裏去,天色就很晚了。這個地方還有爬山虎……」

 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,就有人喝道:「劉老二,你是怎樣子說話!你不要你的七斤半嗎?」

  說話的人,用手將他的頭一摸,縮了頸,就走開了。韓廣達在南京就久聞爬山虎的厲害,但還認江湖上自己人一種傳說。照現在這兩個同行的說起來,爬山虎這三個字,人家都不敢提,這威名也就可想見一斑。自己一個人到了這裏,是生地面,也就不敢大膽上前,便和大家歇在這山店裏。山店隔壁有一座小油鹽貨鋪。韓廣達把自己行李歇下了,踱出飯店門,就看看四圍的山色。只見先前和自己搭話的那個劉老二,端了一隻小姐瓷碗,昂了頭只管喝,那粗瓷碗底都朝了天了。順便走過去,就問道:「劉二哥,喝什麼?這地方有酒賣嗎?」

  劉老二將小碗對油鹽鋪子裏一指,笑道:「有有,下酒的還有鹹豆腐乾,油炸麻花,煮雞蛋。」

  他說著話,將碗送到店裏櫃檯上去。韓廣達一把扭住他,一定請他喝四兩高粱。於是各捧了一碗酒,又拿了雞蛋豆腐乾,放在敞地裏一塊石頭上。兩人對著面蹲在地下喝酒,隨便談話。談到了爬山虎頭上去,劉老二道:「你老哥是好人,這話不妨告訴你。前兩天爬山虎的頭兒,正由這裏轉到湖北境裏去了。他的人很多,我們哪裏可以瞎說他的事。」

  韓廣達道:「他們還回來不回來呢?」

  劉老二道:「他們就靠跑來跑去弄錢,怎樣不回來?我們就怕在路上碰著了他,丟了錢貨不要緊,就怕他們捉了我們去挑東西,又吃苦,又擔心。官兵捉到了,還要當歹人辦。所以這兩天我們在這條路上走,格外小心。」

  說著他端起酒碗,咕嘟一口,放下碗笑道:「並不是我喝了你老哥的酒,才說出這話。我看你老哥,是個初到川地的單身客人,不能不曉得這一件事。」

  韓廣達看他有五六分酒意,不敢多問,免得問出別的事情來。這已知道紅毛番子,就在這條路上。若是胡大姑娘把哥哥韓廣發帶來了,那就可以在這裏去找他,不必深入川地了。心裏這樣盤算,晚上就在睡覺的時候,要想一個找他的法子。一人在稻草鋪上,正翻來覆去,苦睡不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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