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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涼夜鬥涼山戲玩老輩 客途聽客話義救寒儒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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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人果然上前,向張道人和柴競各作了一個長揖,但是並不作聲。朱懷亮道:「柴家老弟,送紐絆到你飯店裡去的,就是這位。」 柴競一聽,不免惱羞成怒,將背後的大刀,向上一抽,說道:「這位梁大哥的本領,實在高明,但是上次可惜我睡著了,不知道閣下的本領如何?今天憑著老前輩在此,我們可以來比試比試。」 那人更不答話,刷的一聲,抽出一柄劍就要交手。他先是站的遠,看不十分清楚,這時他抽出劍來,只一跳,便跳到柴競面前,左手伸開二指,向了眉尖,比著劍訣,右手將劍只一揮,便迎了月亮,平伸出來。柴競這才看得清楚,向旁一閃,說道:「且慢動手!我看閣下,好生面熟,請問貴姓?」 那人聽到問話,只是站定不開口,柴競道:「閣下若再不開口,我就亂猜了,貴姓是朱吧?」 那人禁不住格格一笑,說道:「師兄,你不會猜到是我割了你的紐絆吧?」 這人正是振華姑娘,改了男裝了,不知道她如何跟著朱懷亮來到此地。柴競丟了手中的刀,便向她拱揖問好。振華也笑著過來,和張道人重新見禮。張道人道:「侄女頑皮,那倒罷了;老弟,你偌大年紀,怎樣也是如此淘氣?這滿天的風露,引得我們半夜裡到清涼山來喝西北風,是什麼意思,你把我老大哥當玩藝也罷了,連你自己的徒弟,都要將起來嗎?」 朱懷亮說道:「羅大哥,你可以出來罷!猜了這樣久的啞謎,也可以說破了。」 說時,深草裡,突然又冒出一個人,口裡操著江北口音,向前和張道人見禮。說道:「晚輩該死,只因要看看老英雄的本領,沒有機會,特意求我朱師伯定下這條計,把張師伯引到這裡來比試。」 張道人道:「原來如此,你的令師,就是張文祥嗎?我這回到南京來,正是要訪你。但是我只知道你貴姓是羅,不知道台甫怎麼稱呼,所以無處尋訪。不知怎樣和我朱賢弟在一處。」 那人道:「晚輩叫羅宣武,少在江湖行走,所以熟人很少,山上很涼,請下山到廟裡去暢談罷。」 這時夜色過深,天氣也實在是涼;既然說山下有歇腳之處,於是一行人隨著山路,迤邐下山。走不多路,果然有一叢樹木;簇擁著一所小廟,擋住了道路。朱懷亮向前,也不曾敲門,只一推,門就開了。進到裡面,有一所小小的院落,上面是重門,懸了一盞八角小風燈,由這淡黃的光裡,看到上面是一座小小的佛殿。進了重門,大家不上佛殿,只一折,折到旁邊一所小觀音堂來。堂外邊三間廂房,燭光閃閃的,走進去,並沒有人,卻是放了幾件小行李,大概這就是朱懷亮父女下榻之所了。卻是很奇怪,進來這些個人,也不見有一個廟裡的和尚出來過問。大家坐下,朱懷亮便給姓羅的重新引見。柴競見他,有四十以上的年紀,短小的身材,瘦削的面孔,惟兩隻眼睛,黑眼珠又黑又正,配著一雙劍削的濃眉毛,卻含有一種英氣。只看他這樣子,這可以知道他身手靈便,行動輕悄。一談起來,他果是張文祥得意的門生。 張文祥受刑以後,他便隱名埋姓,在江湖上做跌打損傷的外科醫生。是他聽到說,南京兩江總督大做生日,馬新貽的兒子,也在江蘇做官,前來拜夀。他要將小馬刺死,以報張文祥之仇,而且必要在南京再辦這件事,才見得張文祥死而未死。他還不脫少年人的脾氣,好名心重。隱隱的在江湖上散下一種風說,說有個張文祥的徒弟,要到南京去走一趟,所以江湖上耳目靈通的人,都也知道了這件事。他是由湘南經過蓮花廳,穿江西境前來的。他到了皖南,卻不期和朱懷亮父女相會,因為同落一家飯店,朱懷亮看他是個外科郎中,約著一路走,便談得把各人的實情說出來了。他叫羅士龍,一把單刀,使得最好,靠了身體靈便,飛簷走壁的功夫高人一籌。朱懷亮原是在上游把事辦完了,想起了張道人,要來看看他。會到了羅士龍,索性邀了來大家相見。不料走到黃山一打聽,張道人已經下山了。朱懷亮笑對羅士龍道:「老弟,他是久不問世事的人,這回下山,一定是為會你去的,他們把他趕上罷。」 趕到了宣城,他們就住在張道人對面的飯店裡。晚上,羅士龍跳上房,且聽張道人說些什麼,恰好走錯了。在李雲鶴住的房間裡頭,只聽李雲鶴對他的僕人說:「我這回過江,不能把我父親贖出來,我就跪死在那杆頭的面前,不回家了。我這回半路上辭了館,今年的館事,已丟了二百兩銀子。那還罷了,把祖傳的雙股劍也當了,真是可惜。這樣的好東西,就不是無價之寶,幾百年傳下來,也不止當二百銀子。」 那僕人說道:「相公,俗言道得好,寶劍送與烈士,紅粉送與佳人。我們有寶劍,當給那土財主,當然是當不到錢了。」 原來那個時候,主人若是年少,又是讀書人,下人就稱他為相公。這種稱呼,江南有些地方,至今兀自保存著。這一席話,讓姓羅的聽見了,認為李雲鶴是個落難的孝子,回去對朱懷亮一說,都以為這人難得,明天早上,必要過去拜訪。不料次日起來,朱懷亮向對向客店裡一打聽,飯店裡隨便答應一句話,說是昨晚來投宿的客人都走了。朱懷亮回店去,笑著對振華說:「這張老頭兒,太狡獪,知道我們來了,故意溜了,我們就在暗地裡給他鬧得玩玩,看是哪個玩得贏?」 因此,便落後一點,遙遙跟隨,讓羅宣武先走幾裡。 不料張道人原沒動身,追了一天,只追到李雲鶴主僕,偏偏李雲鶴初出遠門,下的正是一家賊店。朱懷亮父女摸著黑自向前趕宿程,只留羅宣武暗裡保護,後來李雲鶴果然被店家偷了。羅宣武故意離開這店,黑夜裡卻回來,看那店家怎樣。到了二鼓以後,那老店家,卻才私開了後門,向外而去。羅宣武在後面跟著,約有半里之路,他敲門進得一家人家去了。羅宣武跳上房向下一看,那老店家和幾個男女說話,是到了家了。他看在心裡,到了半夜,點了兩枝悶香,拋進窗子裡,然後撥開窗戶,跳進屋去,這正是那老店家的臥室,打開箱子,那三百兩銀子就在這裡,另外還有八隻官寶。羅宣武一氣,全拿走了。因怕李雲鶴疑心,不送還他三百兩銀子,只送六隻官寶給他。第二日,趕上一站,把話告訴了朱懷亮。振華跌腳道:「這個老賊,饒他不得,非罰他一下不可!」 朱懷亮道:「他既不曾害人的性命,我們也不可害他的性命。」 振華道:「不害他的性命可以,我要割了他一隻耳朵,他以後就不敢偷人了。」 於是父女兩個人又回去,連夜跑到那賊店裡投宿,不說姓朱,只說姓梁,外面是裝著極有錢的樣子。那店家見一老一少,一男一女,是帶眷出門的,當然有錢,也決不是江湖上的人。因此賊心不死,晚上又去偷錢。這一下讓朱懷亮捉到,剪了他滿嘴鬍子,又割了他一隻耳朵,就打開窗戶,跳著走了。 張道人走得慢,他到了南京的時候,這一件奇聞,江湖上就傳遍了。那回羅宣武送李雲鶴的錢,因為他和柴競有一面之緣,就隨便寫了柴競的名字。後來到了南京。暗中知道柴競和李雲鶴的寓所,索性假冒柴競的名字,寫一封信給李雲鶴,讓李雲鶴去回拜,弄得柴競迷離惝恍,就好中計。他們本住在清涼山下,一所萬松寺裡,知道本地的幫上打聽出這個姓梁的,是保護一個孝子的,認為是個老江湖,要想法接濟,他們雖然很好笑,卻也很感激。這天夜裡,下關江邊開山門,朱懷亮知道了,三個人卻偷偷去暗聽,偏有那種巧事,遇到了張道人。羅宣武本就在想法子,要引得朱張二人較量,看看前輩的本領。於是就和振華姑娘商量,在客店裡割了柴競的紐絆,然後由振華送到水西門飯店裡去。至於由河裡拋進飯店窗戶去的字條,也是振華幹的,他們所以只逗引柴競,不逗引張道人,一來是怕容易識破,二來也是不敢和長輩遊戲。大家把這一層緣由說破,張道人和柴競恍然大悟。張道人笑道:「柴家老弟,這樣看來,我還不算是陽溝裡翻船,是大湖裡翻了船了。」 羅宣武又拱手向張道人道謝道:「晚輩只要瞻仰瞻仰兩位師伯的本領,就忘了一切了。」 張道人道:「我不問那些過去的閒事了,我問你到南京來辦的事情怎樣了?」 羅宣武道:「晚輩初來的時候,就四處打聽,那個小馬,竟自未來。不過晚輩曾到總監衙門去了兩趟,這一回送到的壽禮,真是珠寶如山,我想這種不義之財,何妨取他一點來用用?所以打算這一兩天之內,再去一趟,取來的錢,一來可以救濟平民,二來我們可以辦點事。」 振華就插嘴道:「我也要一點,幫幫那位李先生的忙。」 朱懷亮道:「這話不錯,我看那位李秀才,少年老成,倒是一個純厚的君子,總得幫幫他。」 羅宣武道:「大家也說得口渴了,我去取一壺熱茶來大家喝。」 說畢,抽身走了。不多一會兒工夫,提了一大錫壺茶來,茶壺嘴裡,兀自向外冒著熱氣。他手上又捧著一個托盆,裡面盛著一滿盆熱饅頭。柴競道:「噯呀,我們來了這久,也不曾拜訪這廟裡的當家師,現在又要擾拿人家的東西,真是大意。」 朱懷亮道:「這樣夜深,不要去吵人家罷,我們明天再去見他。」 張道人道:「這個人究竟是誰?不妨說出來,我想莫非是這位老英雄罷。」 說著把大拇指一伸,不知他說出哪一位英雄來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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