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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四


  ▼第二十回 同過鄭州旅窗談大俠 獨來華嶽嶺脊覓高人

  這樣鳥亂一陣,邱作民一群人,算是功課完畢。等他們去遠了,平生先站起來,因道:「今天身上沒有帶火器,便宜了他們。」

  鬱必來笑道:「我也料到他們絕不會上房來尋找的。其實那是我們膽小,不在樓上等著他們。假使我們能在樓口上等住,有一兩個無用的人上來,瞅不冷子,將他的槍奪了過來,對樓下那些人開上兩槍,我敢說他們一齊都要飛跑掉。」

  平生首先手抓住屋簷,把身子墜下去。走進樓裏,四周觀看,不見一點兒什麼擾亂過的痕跡。開封城裏開來了幾十名警察,就像沒有到過一般的。平生笑道:「清朝政府終年花了許多錢,養著這些官吏軍警,不知道是什麼意思。」

  鬱必來也下來了,他笑道:「這樣不是更輕了你們一層掛累嗎?」

  平生扶了欄杆,對著開封城牆望著,因道:「開封,開封,我可要久違了,只是我捨不得……」

  只說到這一句,鬱必來便一手搭在他的肩上。笑道:「平生,你不能把這話接著向下說。再要說下去,那就英雄氣短了。」

  平生手一拍道:「對了,我不應當這樣說。今日天氣,還不算十分的晚,我也可以先趕幾十里路。只是我那匹馬讓邱作民給騎去了,實在是可惜得很。我這樣步行,恐怕走不了多遠。」

  鬱必來道:「今晚你就在黃辮家裏暫住一宿,明天一早,我送你上車站。萬一發生什麼事故,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。」

  平生道:「以老師看來,我還不能太平走開嗎?」

  鬱必來笑道:「就算不太平,他們又豈奈你我何?有我在場送你,大概還不至於出什麼亂子吧?」

  平生聽說,也就微笑著。當時二人冒了大風,步行到黃小辮子家,住了一宿。次日,不等天亮,平生換了短裝,扮著一個小生意販子模樣。那時,大風兀自未息,他和鬱必來,各戴了一副風鏡,背了包裹雨傘,向車站走去。黃小辮子挑菜上街,也直送到車站附近。郁秦二人坐了三等車到鄭州,同歇在東關小店裏。到了晚上,鬱必來叫店夥買了兩條黃河鯉魚,分作清燉、紅燒兩碗,又切了一大盤醬牛肉,打上一斤白乾,關起門來對飲。他倆兜起一個大泥蠟臺,插了一支長蠟,二人便在燭光下,隔了桌面對飲。鬱必來酒喝了半醉,把兩扇綿紙窗掩閉了,然後笑向平生道:「難得你是個世家子弟,肯丟了一切富貴,拾起救國的大事,而且肯和我們這江湖人物來往。」

  平生道:「老師伯這樣誇獎,我不敢當。但國家衰敗到了這樣子,我們年紀輕的人,都應該為國家出一點兒力量。何況我親到外洋,看過人家那種強盛的樣子,自己有個不動心的嗎?至於富貴兩個字,我本來就看得清淡。再轉念一想,國家若是亡了,我就發了百十萬家財,又有何用?」

  鬱必來道:「這很有你的高見。唯其是這樣,現在我們要分手了,我要指示你一條大路,去會百年難遇的一位大豪傑。若見著他,他可以助你一臂之力。」

  平生聽了這話,不由得兩手按住了桌子,突然站起來,瞪了兩隻眼睛,向鬱必來望著。問道:「老師伯真有這樣的好意嗎?但不知這人在什麼地方?」

  鬱必來道:「這人說遠不遠,就在陝西境裏華山上。他和我的師父老和尚在半師半友之間。但是他的脾氣和老和尚兩樣。老和尚是主張出世救世。這位老前輩是入世救世。至於怎樣入世救世,我現在且不說,你若是到了華山上看見了他,自然明白。」

  平生道,「華山上都是道士所住的地方,廟也全是道觀。那麼,這位老前輩,一定也是道家了。我怎樣找他呢?我又怎樣去稱呼他呢?」

  鬱必來道:「他的姓名道號一律不傳,我們也只叫他老道。可是你別以為他真是老道,當道士,他是為了那一頭頭髮。然而這一節你不追問,久後自知。華山最險所在,都有他的住處,你找是不容易找的。但是每天日起或日落的時候,他愛在蒼龍嶺那條路上散步,你只要遇著了他,你不必向他請教,他自然會來盤問你。因為他一雙眼睛是最能識人的。」

  平生道:「這樣說,師伯一定是見過他的了,不知他是怎樣一種形狀,萬一我在蒼龍嶺遇到了他,他並不理會我,那怎樣辦呢?我明知道是那位老前輩,也不去打招呼嗎?」

  鬱必來笑道:「你想的倒也周到。但是他那兩隻眼睛,什麼人也逃脫不過去,決不能看到你不理會。我索性告訴你吧,這個老道,看去約莫六十上下年紀,下巴上一抹帶蒼黃色的白鬍子,長長的臉,兩邊顴骨上透著兩塊紅暈。他身上的道袍,和平常的不同,不是夾的,也不算是單的,厚厚的一層,像是氊子做的一樣。他手上總拿了一根彎曲的拐棍,細細的,黑黑的。但是你不要碰上一下,你若是碰著了,就有性命之憂。話說明瞭,你還有什麼問的沒有?」

  說到這裏,端起桌上的酒杯,喝了一口,兩手按著桌沿,向平生臉上注視著。微笑道:「若是別人,我也不肯引見。因為你已經也是有一番救世深心的人,這正合了他的脾胃。平生,喝,喝一大杯。你見著這個人,你的事情就大有可為了。先喝這杯酒。恭賀你大事成功。」

  他說著話,自斟上一杯滿酒,同時也向平生杯子裏滿上一杯,口裏連連叫著喝。平生見他如此高興,也就陪了他痛飲一番。雖然還有許多話要問的,心裏這就想著,如果他在酒興上把話都說了,怕他後悔。等等他明日酒興完了,再詳詳細細地請教吧。當時酒喝了個八成,各自安歇。

  一覺好睡,到了次日早上,睜眼看來,大炕上卻看不到有人,鬱必來已是走了。平生一個翻身坐了起來,向對過炕上檢查了一番,所有鬱必來的行囊,雨傘一齊不見了,談話時卷的紙窗,依然封閉,房門卻半開了。假使他偶然出臥室去一趟,決不會把東西帶走的。於是叫了一個夥計進來,問道:「我們同伴這個老先生到哪裏去了?」

  夥計且不說什麼,卻在身上掏出一張字條來,兩手遞給平生。看時,上面寫了四大字:「後會有期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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