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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〇


  ▼第十九回 急雨走篷車泥途送信 西風鳴鐵馬高閣潛蹤

  又過了兩三日。一天正午下著傾盆大雨,鹿小姐匆匆地來到上房,長衣襟上濺了不少的泥點。她見過了秦太太,只是剛在椅上坐下,臉上還帶了紅色,卻勉強向秦太太笑道:「大爺在家嗎?我有兩句很要緊話,想對大爺說說。」

  秦太太心裏一動,莫非為了那一軸畫的事,便微笑答道:「這樣大雨累你跑了來。鹿小姐有什麼話,對我說就是了。」

  鹿小姐在衣袋裏取出手巾來,在臉上微微抹擦了兩下,起身笑道:「這話對伯母說也是一樣。不過請伯母不要害怕。」

  秦太太道:「什麼事?是官場裏……」

  鹿小姐道:「可不是!官場裏有了消息了,所有在開封城裏的留學生,最好都躲上一躲。」

  秦太太道:「是嗎?這消息要是早兩天傳著出來,有你老伯在家,那還可以做三分主。現在你老伯不在家,外面的事,我是一團漆黑。」

  鹿小姐道:「所以我說要把大爺請了來當面交代兩句。要怎麼樣子辦,大爺自己可以有個主張。」

  秦太太便一迭連聲地,吩咐女僕們請大爺。不大多一會兒,平生就隨著女僕走了進來了,遠遠地看了鹿小姐,就抱拳一拱手,他似乎有一種內心的慚愧,垂了眼皮,臉紅紅地掀起兩團血暈。鹿小姐倒像沒事似的,四平八穩地站起來,緩緩地抬起手來,理了一理鬢髮,笑道:「沒什麼事,不過……」

  說到這裏,哧哧地笑了一笑。平生哈一哈腰,笑道:「鹿小姐請坐吧。」

  鹿小姐手扶了茶几,又微笑了一笑,低頭道:「大爺也請坐。」

  平生就在靠門的一張方凳子上坐著,抬頭向外面看了一看。鹿小姐說過了這話,輕輕地咳嗽了兩聲。這就掉過臉向秦太太道:「伯母,我不是同您提來著嗎?現在官場裏面,對留學生太信不過,他們總疑惑著留學生是革命党。雖然大爺居心無愧,是個好人。可是我在家父口裏聽來的消息,說只要是留學生,不管是誰家的子弟,全都得看管起來。我偶然地問一句,像秦家大少爺,我們是知道他根兒底兒的,難道也疑心他是革命黨嗎?我父親就說他若是管這事,他當然可以相信得過,無奈管這事的是那老粗劉大人。」

  平生笑道:「這樣子說,我大概也是革命黨了。」

  鹿小姐這才回轉頭來向平生道:「可不是有這些麻煩嗎?要不,我還不來報告呢!」

  平生哈哈大笑,站起來,昂著頭道:「別的我怕,死是我不怕的,假如……」

  秦太太瞪了眼,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道:「你說些什麼?你離開了父親幾天,就說出這樣的狂話來,朝廷的旨意也可以同你鬧著玩嗎?」

  平生只好垂了手站著,沒敢把話接著向下說。鹿小姐道:「這話果然不錯,朝廷的旨意,無論是誰,全部違抗不過來的。」

  平生笑道:「可別把這樣的大帽子壓我。我不是不離開,不過總想著不會那樣要緊。」

  鹿小姐道:「前兩天秦老伯到北京去,大爺實在應該跟了去。」

  平生道:「北京是首善之區,那不是更難容留嗎?」

  鹿小姐道:「雖然如此,但是捉革命黨是開封的事。北京城裏並不拿革命黨。不拿革命党,自然不拿留學生的。」

  平生沉思了一會子,因笑道:「既然蒙著鹿小姐這種好意,特意來通知我,我自當暫時避開一下。大概一兩天還不要緊吧?」

  鹿小姐對他看了一眼,做一些苦笑,依然回頭向秦太太道:「伯母,我想平生打算要走的話,就越快越好。能夠到上海去最好,那裏有租界。要不然到天津去也成。」

  她口裏說著,兩手拿了一條手絹,只管在大腿上搓著,好像心裏很焦急。秦太太道:「多謝鹿小姐這番好意,我自有打算,但願鹿小姐回公館去,得到什麼消息,還陸續地告訴我。」

  鹿小姐道:「那自然,我要能來,一定親自來說,我要是不能來的話,我也會寫張字條,打發可靠的人前來報信。」

  她說著這話,已經是站了起來,手扶了茶几笑道:「我要走了。實不相瞞,我還是瞞了家父,偷著來的呢,我只催車夫趕著牲口走,車子在泥裏滾著,還濺了我一身泥,鬧的這份兒狼狽。我還得趕著原車子回去。」

  秦太太道:「那越發是難為你了。」

  鹿小姐笑了一笑,站起來,半側了身子,低聲道:「大爺,您多保重。」

  她說這話時,向平生唆了一眼,早是低了頭,臉腮飛起兩圈紅暈。只瞧她腳步也站不穩,身子晃蕩著兩下,倒是很難為情的,平生先站起來閃到一邊,向鹿小姐拱了兩拱手。這時,院子外的雨嘩啦嘩啦響著。鹿小姐向秦太太告了辭,繞著階沿便走。秦太太一迭連聲道謝。鹿小姐始終是沒表示,直至走出了那客廳門,下過一層臺階,才回轉頭來很快地向平生看了一眼。平生笑道:「鹿小姐慢走,勞步了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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