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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五


  ▼第十五回 再起疑團忽亡欽使跡 同欣快舉小約菜傭家

  這位欽差大人原來很是和顏悅色的,到了這時,卻把臉色向下沉著,對了劉道台道:「劉崇善,你犯了國法,你知道嗎?」

  這一句話問得很重,而且是叫起名字來問的,這就讓劉道台擔著一分心事,便俯身上前,請著安連道是是。劉欽差道:「大概我不說你也明白。這些莊稼人你捉了來,他們是冤枉的。那麼,你是誣良為盜。縱然現在放了他們,若不是我到開封,他們不就是冤沉海底嗎?若說他們並不冤枉,你捉來是對的,何以糊裏糊塗又把他們放了?」

  劉道台聽了,心裏頭好奇怪。這放犯人,不是你叫我做的事嗎?現在倒成我的罪狀了。若照這樣說法,簡直是做好了圈套讓我上當。於是他使出了那官場最簡單的推諉辦法向前請了一個安道:「卑職不敢,卑職不敢。」

  劉鐵珊這就回轉眼來對戴高銘道:「貴府請先回署,我立刻要到貴衙去調閱幾件案卷。」

  戴高銘聽了這話,頭皮子就是一陣發麻,心想這可糟了,不知道有什麼事要勞這瘟神進門。但是這絕對不能拒絕的,他也請了一個安,答應了一聲是,立刻退了出去。劉鐵珊等他走了,又向劉道台道:「我一時想到了一件要緊的事,非盤問盤問戴太守不可。就煩貴道上院轉達中丞。我要看完了案卷,再向北京打電報。我是密訪,中丞無須來見我向皇上問安。我辦完了事,才能上院,轉請中丞原諒。」

  說著,站起來拱拱手,劉道台恨不得他立刻飛了出去。他既然告辭,那正是求之不得。閃到一邊,做了一個站班樣子,讓他過去。劉鐵珊對於面前站著竹林似的護衛,只當是沒有看見,將他那破舊棉襖袖子,又複向上卷了卷,就搖搖擺擺走了出去。警備道衙門裏,千百隻眼睛都看了這怪欽差的後影。可是,他們又哪裏看得明白呢?劉道台伺候欽差,今天是第一遭。尤其是這樣不衫不履的欽差,更摸不著他什麼來頭。有人問他的話,他答應了一聲,沒人問他的話,他只是站在這裏發呆,現在劉欽差去了許久,他才醒悟過來。

  花廳裏已經沒有大賓了,他才趕快追出去送客。但是欽差久已去遠,這裏哪有一點兒蹤影。欽差既是走了,後悔也是無益。當地上司,也是巴結要緊,得趕快上院去,給巡撫一個報告。於是他就回到上房,抽了兩袋水煙,喝了一杯茶,先定一定心事。不想剛待起身,自己一個親隨,匆匆忙忙搶了進來,向他請了個安,低聲報告道:「給大人回,戴太守派人來打聽,欽差到哪裏去了?」

  劉道台道:「不是到太守衙門裏去了嗎?還沒有到嗎?」

  親隨道:「那邊來人說,並沒有到,很是可疑。」

  劉道台聽說欽差不見了,這又是一件心事,並非是怕他跑了,不知道開封城裏哪所衙門又該倒霉,招了這位瘟神爺前去做禍。正這樣躊躇著呢,又一位親信跑了來回稟,說是院裏派人來問,欽差走了沒有?欽差若是走了,中丞大人有事傳見。劉道台聽了這話,越是慌了手腳。迎接欽差的人,把欽差迎接到了衙裏,還會讓他跑了,做官的人會糊塗到這樣子。那頭上的汗珠子,像是豌豆大粒向下滾著,也不管它,一迭連聲叫打轎。這警備道是送走欽差之人,況且如此著急,那位接欽差沒有接著的戴知府,心裏焦躁,是更可想而知了。

  戴高銘穿好了補服,戴好了大帽子,攏了兩隻馬蹄袖子,只是在上房裏走來走去。這樣走著約莫有二三百個來回,居然讓他想出了一個主意。他想到秦鏡明久做京官,對於北京那些都老爺的脾氣,也摸得很熟。彼此都是府班官員,平常又相處很好,有什麼解不了的事,請秦鏡明代出個主意,還真有效驗,現何不去請教他。只是這個時候,自己要等候欽差駕到,片刻不能離開,不妨拿名片請他過府來商量商量。於是,傳了一名能幹的跟班到上書房,把話告訴了他,讓他拿了自己片子,到秦公館裏去。

  這晚上,秦鏡明也同他們一樣,擔著一分心事。以為欽差大人來查案,猶如在城隍廟裏抽籤一樣,不知道他伸手下去,抽出哪一根簽來。在開封城裏做官的人,現在都是籤筒裏的東西,雖有多數可以逃出難關,然而這一簽抽到誰,真說不定。也許這一抽就抽的是我,假如抽著我,哪一件事情犯法,哪一件事情會被查出來,事先不能不研究一下。鏡明心裏如此想著,手裏捧了水煙袋,只管緩緩地吸著。秦太太也是銜了一支旱煙袋斜欠了身子向鏡明望著問道:「這位欽差,來得有些神出鬼沒,據我看恐怕開封城裏要出什麼大案子吧?」

  鏡明抽著水煙道:「這話很難說。本來這河南省的吏治,這兩年實在不大高明。這話傳到京裏去,總會鬧開來的。尤其是上次從大牢裏跑了兩個革命黨,前兩天在十里堡捉人又大開火的事。這些事是完全擺出場面來了的,京裏要裝馬虎也馬虎不了。」

  秦太太道:「若是為這件事,那就好了,無論如何,與我們無關。」

  鏡明道:「天下事是難說的。明明看到與我們無關,偏是會牽涉到我們頭上的。」

  正說到這裏,進來一個聽差,低聲回稟道:「首府派人過來,要請大人過府去談話。」

  鏡明聽了這話,兩眼睜得多大,向他呆望著,站起來道:「什麼?首府請我?這樣夜深,他請我去幹什麼?」

  秦太太睜了眼睛,很久很久,急出一句話來,問道:「大人,這件事很奇怪,我看你還是以不去為妙吧?」

  鏡明本來有些心慌,聽到這話之後,越是心裏頭有些把持不定。但是他的態度還強作鎮靜地,捧著水煙袋連連抽了兩口,這就向進來回話的聽差,點了一下頭道:「你把來人引進來,我問他幾句話。」

  聽差道:「是,他也正想見大人把話回明。」

  秦鏡明捧著水煙袋,自踱簽押房裏來。首府衙門的聽差,這就端正了大帽子,走進來,先向鏡明請了一個安,然後垂手站在一邊。鏡明道:「貴上要我去,有什麼要緊的事嗎?」

  那聽差不敢隱瞞,就把戴高銘心裏著慌的情形,報告了一遍。鏡明架著腿在椅子上坐著,緩緩地抽水煙。等那聽差報告完了,這就噴出煙來道:「這也用不著著慌的。欽差查案子,自有他的手腕。他若是要到首府衙門裏來,不會事先告訴你的。他既是告訴你了,那就准不會來。」

  聽差道:「是是,敝上既是專程請大人,就請大人發駕。」

  鏡明且不理他這話,又呼呼地連連抽了好幾袋水煙,因點點頭道:「既然如此,你去回稟貴上,我立刻就來。還有一層,請貴上少驚動人。」

  那聽差自然是很機警地答應著走了。鏡明這又回轉身來,向上房裏走去。秦太太比他更焦急,已是手拿了旱煙袋含在嘴裏,直迎到屋子外面來。老遠地就問道:「戴太守派人來說些什麼,你非去不可嗎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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