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中原豪俠傳 | 上頁 下頁 |
| 四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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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媽笑著,沒有作聲。鹿小姐道:「你笑什麼,可是人家知道了這句話,要活好幾條命,你相信不相信?」 劉媽笑道:「小姐你說的話,我還有不相信的嗎?可是我巴巴兒在深更半夜去告訴人家這一句話,那算個什麼意思?」 鹿小姐道:「我不是告訴你了嗎?可以救幾條人的命。你能去說,你就是救了他們幾條命。」 劉媽本來就願意為小姐效勞,小姐既是說得這樣的鄭重,更是要努力去做了。當時自回房去換了衣服,悄悄地走出公館去了。鹿小姐把這事情做完了,心裏就算落下了一塊石頭。但是說也奇怪,就像害了什麼病一樣,自己總感到坐立不安。她也只好早早地睡覺,然而睡到了枕上,翻來覆去,總是睡不著。次日天色一亮,就起了床了。因為所有的男女僕人,都沒有起來,只好自己找了一把冷的濕手巾,擦了兩下臉,這就站在院子裏,看看陳設的一盆花景。僕人們起來了,都很奇怪,為什麼今天小姐起來得這樣的早。只好靜靜地觀察究竟,倍加小心伺候著。 到了九點鐘的時候,秦家卻派一個聽差,說是請這邊太太小姐過去鬥牌。所謂請鹿太太去鬥牌,那就是下一個陪筆,因為鹿太太根本就不認識牌。鹿家的聽差上去一回話,鹿小姐就知道昨晚所帶的信,已經達到了,便笑嘻嘻地走到母親屋子裏去。向鹿太太去報信。鹿太太還沒有起床呢,只說了早一點兒回來,並沒有提到自己去不去的話。鹿小姐回房去趕快修飾了一番,昨晚請假的劉媽也回來了,她已經知道這是怎麼回事,趕快告訴馬房裏的人,給小姐備車。 在鹿小姐心裏估計的時間,約莫是半小時以上,騾車就在街上走著了。憑了鹿大人小姐的資格出門,本應當是放下車座前的簾子的。究竟鹿小姐是大方一流,不肯把簾兒放下,半藏掩了身子,向外張望著。當她走到大街上的時候,只見三四名帶紅纓帽的人,手上拿了長竹板子,後面一條粗麻繩,捆了二三十名莊稼人打扮的漢子。那繩索捆的情形,還是很結實的,連人家兩隻手臂,同人家的腰,一個圈圈兒套住。這樣捆住一個,又連著捆住一個,這一群人,是一連串兒捆著的。在這一群人後面,又是幾個背了槍支的士兵,挺著胸脯子,氣昂昂地在後面跟著。鹿小姐連連地問趕車的車夫道:「這是怎麼了?是賭博呢?還是煙癮犯了呢?」 車夫道:「全不是,不見後面擁著這些瞧熱鬧的人,全說是拿革命黨嗎!」 正說著,車子向前也推轉不動,那些看熱鬧的人,擁擠著挨肩疊背地把路塞住了,大家哄哄地議論著革命黨。鹿小姐扶了車棚架,昂起身子來,仔細向前看。所謂革命黨,大都哭喪著臉,低了頭,一步挨著一步走。那在後面的大兵,口裏不住地吆喝著快走快走。鹿小姐道:「胡鬧!這分明是城外的莊稼人,怎麼會是革命黨?」 車夫道:「他們這些當差人就是這樣,奉了差委出去,不肯空手白來交差。捉不到革命黨,就捉老百姓出氣。」 鹿小姐道:「難道官廳不問好歹,就可以亂捉人嗎?」 車夫道:「他們愛捉誰就捉誰,誰擋得著?」 鹿小姐聽著這話,不免呆了一呆。恰好這個時候,那車子前面的人,擁擠得更厲害,不能前進。鹿小姐對前面望著,不住地皺了眉頭子口裏發急道:「怎麼辦?」 車夫道:「小姐既是要趕到秦公館去,那麼我們就彎一點兒路,由小路走吧!」 鹿小姐道:「由小路走是可以的,不過別把彎子繞大了。」 車夫道:「既是小姐這麼說了,我們就趕著車子吧。」 接著口裏嘟囔兩聲,揮著馬鞭子就讓騾子跑了起來。鹿小姐只要車子跑得快,也就不管自己身體怎樣,只是手扶了車棚子,支持住身體,讓車子跑去。車子雖然跑得十分猛烈,車夫看到鹿小姐一點兒也不攔阻,這就放開了膽子,直奔向前去。這一口氣跑到秦公館門口的時候,鹿小姐已是在車子上顛得頭昏腦暈,周身的骨節都要合不攏了。所以車停了,她還不急於下車,依然盤腿坐在車墊子上,定了定神,直等秦公館聽差看到,迎上前來,才手扶了車門,緩緩地走下車來,開著步子,兀自有點兒前仰後合呢。 小三兒正在大門口玩耍,看到她來了,一聲兒不語,扭轉身子,就向書房裏飛跑了去。鹿小姐看在眼裏,卻緩緩向裏面走,走到第二進屋子裏,平生果然由側邊迎了出來,遠遠地就點了個頭。今天鹿小姐的態度是更大方了,這就站定了向他笑道:「大少爺,你今天沒有出去吧!」 說著話,狠命盯了他一眼。平生很坦然地,點點頭笑道:「我照常每天出去遛一趟馬,現在還沒有到時候。」 鹿小姐道:「我說,大少爺你幹嗎偏要在這日子遛馬。知者呢?說你是每天都這樣慣了的。不知道的,豈不要說你是……」 說到這裏突然頓住,而且微微一笑。平生道:「那麼,就是革命黨。」 鹿小姐道:「大少爺你不要說這話,以為自己是好人,人家就不疑心你是革命黨,鄉下的莊稼人是革命党嗎?剛才我從街上過,就看到用繩索縛了一大串子,也不知道是哪個衙門裏的人幹的。若說這是革命黨,那就四萬萬人,個個都是革命黨了。」 平生笑道:「鹿小姐這話有理。照說,距離那日子也不會怎麼遠的。」 鹿小姐呆呆地站在屋中間,向平生望著。她出門,照例有一個女僕人跟著的。今天大概出來得匆忙,身後並沒有跟人,所以她只管在這裏站著,也沒有人來干涉。平生因為她還是舊式的貴族小姐,不便表示得太接近了,也只好遠遠地站定,向她微笑著。鹿小姐站得久了,自己似乎也有些省悟,於是把臉子一紅道:「我自然是不懂得什麼。不過我是個直性子人,心裏有了事可擱不住,所以昨兒……」 說著,回頭看了一看。平生笑道:「沒什麼,有話鹿小姐儘管說。」 鹿小姐笑道:「我也不用說了,大概你已知道。」 平生兩手叉著腰,點了點頭。鹿小姐笑道:「那麼,我也不用多說了。我到上房見伯母去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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