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中原豪俠傳 | 上頁 下頁
二三


  大家聽了他這話頭子,好像有一篇演說要接著向下說,於是都吊著兩隻眼睛向張新傑看了去。張新傑倒也並不以為意,從從容容地道:「兄弟問這個陳先生,這次關在牢裏,本來是生路早已絕望的,不想在那天大風雨的夜裏,就讓一位大俠客把我們救出來了。這位大俠客,我們不知道他姓甚名誰?在黑夜裏看不清他的面貌。他雖低低地和我們談過幾句話,我們也聽不出來他是什麼口音。不過我兩人心裏很明白,知道那晚上救我的人,總在今日這席面上,我們借了這杯酒,再恭祝這位俠客萬歲。」

  說著,又把酒杯子一舉。馬老師看到,立刻把酒杯放下,兩手同搖著道:「慢來慢來!實不相瞞,這件事說是我在其間來往送消息,那是真的。下牢去救二位,當然另外有人。若照剛才這位張先生的話,倒好像是說我,我就不能不先聲明一句了。」

  平生笑道:「張同志、陳同志,都坐下。我們一面吃喝,一面談那晚上的事。那麼,誰是那天晚上的俠客,只要他在桌席上,我們總可以看得出來的。」

  張陳二人聽了這話,也就跟著坐了下去。張新傑向桌席上的人,一個個都看了一遍,然後看到鬱必來的身上,這就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。鬱必來倒像沒有事似的,端起杯子來,只管慢慢地抿著喝酒,好像不知道有這件事一樣。

  陳先覺便想了一想道:「說起來我還記得很清楚的。那天二更以後,雨是嘩啦作響,來勢很猛。那風在雨林子裏,橫吹過來,只把兩腳打在腳壁上,好像屋子都要倒下來。在這個時候,一條黑影子在木柵欄外面一閃。因為事先已經接到了通知,說是大風雨裏,有了什麼大響動,千萬不必驚慌。我們是久幹秘密事情的人,當了這種關頭,當然不會驚慌。那黑影子走到了柵欄邊,不知道他是用鑰匙開鎖,還是他將手開了鎖,門大大地開著,他就進來了。我們看到他那大個子,走起路來竟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,這就知道是一位功夫極深的人。他走到我們身邊,問我們把腳鐐打開了沒有?我們答是沒有呢。他很快地彎下腰去,只聽到唏唏唆唆兩下,我們腳上的鐵鍊子,都給搓斷了,倒是我們的腳踝上,還帶了兩個鐵圈子。他又問道,你二位現在可以隨便走路了嗎?我們答應可以了。他就說,你們隨我來。他只說了這一句,一手拖了我們一個,就向外走。到了這時,我們當然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。心裏雖然是十分高興,可也嘴說不出來,心裏頭有那一種不可言喻的快樂,因之走路都有些顛倒,跌撞撞地隨了他走。」

  馬老師聽到這裏,舉起杯子來喝了一口酒,然後笑嘻嘻的,把杯子放下來向著桌上的人,全看了一看,笑道:「大家聽著吧,這熱鬧的情節就來了,以後事情怎麼樣呢?張先生。」

  張新傑道:「我們就讓那位俠客救出來……」

  鬱必來手抹了兩下短鬍子笑著搖搖頭道:「俠客兩個字,未免太重了。這個年頭,哪裏找鼓兒詞上的俠客去?」

  馬老師笑道:「他又說的不是你,由他稱俠客也好,稱劍仙也好,你何必去管?說得熱鬧一點兒,那不更好嗎?」

  鬱必來點點頭,向他微笑。張新傑又道:「那俠客帶著我們奔到牢外院子裏,那雨下得正緊,黑雲裏頭閃出那紫紅色的電光,倒有些怕人。他倒不在乎,在閃電下抬頭一看,迎面正是堵牆,約莫有兩三丈高。電光閃過,照見牆頭上垂下一根很粗的繩子,我們順勢一溜就溜下去了。我剛落到地,定了一定神,見陳同志也在面前,卻不見了他。」

  鬱必來兩手按了桌沿,正瞪著眼睛,向說話的人望著。到了這時,他將頭微微點了兩點,笑道:「那麼,他一定是借著水遁走了。」

  張新傑笑道:「遁倒是沒有遁,電光一閃,人在牆頭上站著了。要說快,那是真快,那樣高的牆,一息不見了。」

  鬱必來笑道:「這樣說來,電光閃動,他借火遁走了。」

  張新傑道:「不問他是不是借遁法走了。但是他那身騰躍的功夫,實在利落。事後我就想著,他一手夾住一個人,一手抓住繩子,那是怎麼樣爬上牆去的?我正發愣,他又站在我們身後,扯了我兩人衣服走。此後,又跳過了幾道牆,就連那繩子也沒用,只是連環地把我們背了出來。那雨勢,在那個時候,總是像爆竹一樣地向下傾瀉,濺在我們身上都有些發暈。好在我們是拼死命要逃跑的人,也不管這些。他把我們救上了大街,還對我們說,趁了這大雨,四處無人,你們趕快跑,不要等雨住才爬城牆,那要增加很多危險,走走走!他說完了這話,就在我們前面跑。老實說,我和陳先生,全是喜歡運動的人,賽起跑來,並不見得怎樣不如人,可是這晚上不行,那位俠客跑個一二十步,就等我們一會。我料著他是很急的,只好拼了命跑。跑上了城牆,這才知道,他已是事先預備好了的,垂了一根繩子呢。我們兩個先順了那繩子向下一溜,後來他自己也溜下了。可是有一件事我們全放心不下,那根繩子掛在牆上,豈不是做了一個記號嗎?」

  鬱必來笑道:「你二位倒細心。不用掛心,我當時就將繩子扯了下來了。」

  這句話說出,席上便有好幾個人劈劈啪啪地鼓起掌來。馬老師笑道:「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繩子是你解的。現在人家說你就是那天的俠客,你還有什麼話說!」

  鬱必來對杯微笑,卻沒有作聲。平生便道:「這席上還有幾位前輩,我全不認識。老師沒有給我引見,我又不便請教。今幸得這位前輩,自己又說出來了。照著張同志所說,那天晚上的事,這位前輩的本領,似乎也就同鼓兒詞上的人差不多了。今天這個盛會,究竟是難得的,以後相逢不知何時何地?晚輩斗膽說一句,這位前輩可不可以發點慈悲,隨便透出一點兒劍法,讓大家瞻仰瞻仰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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