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中原豪俠傳 | 上頁 下頁 |
| 一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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▼第四回 重幣卑辭輕車訪賤役 狂風暴雨黑夜走奇囚 這第三個人是誰呢?卻是開封臬台衙門的牢頭禁子劉麻子。他是山東人,在開封當差已經有二十年了。在臬衙後牆的小巷子裏,他有一所平房,除了在衙門當差外,回得家來,把大門一關,拿一壺酒,再抓一把花生,或一把炒蠶豆,盤了腿坐在炕上,慢慢地喝著,慢慢地咀嚼著,直等把酒喝完了,酒壺放在炕上,倒的也好,直立的也好,完全不管,放頭倒在炕上就睡覺了。他平常不出門,不去看朋友,不去上茶酒館。同時,朋友來看他,來邀他去茶酒館,他也是一律拒絕,而且當他喝醉了酒,躺在炕上以後,他把門閉得鐵緊,你就是把門捶爛了,他也不會開門的。 這是一個晴天的下午,太陽斜照在人家牆上,變作金黃色,晚風吹過牆頭,把那牆頭上的梧桐葉子,吹得唆嚕作響。巷子兩頭,聽不到一個小販子喚,這裏是更顯得寂寞了。得兒的得兒的,一陣騾車的車輪子,在地皮上滾著響。這就有一輛騾車,慢慢兒地引進了巷子來。在車篷子口上,見一人兩腿放在車把下懸著,手裏抱著一根五尺長的馬鞭子,那正是馬老師。他得兒一聲,騾子站住了,先由車子上跳下來,隨後秦平生也跟著下來,站在車子邊。馬老師向他搖了兩搖手輕輕地道:「你在這兒站一站……不,你還得向後退兩步,把車子退到巷子口外去。」 說著,將手向劉麻子屋門口指了兩指,放出一種微笑來。平生看他這樣子,心裏已經會意,這就自牽騾子轉著彎到巷口上去。馬老師到了門口,並不去敲門,在地面上撿了一塊石頭,隔牆拋了進去。聽到院子裏面,已是叱拍一聲響。接著就有人罵了出來道:「這是誰家沒有爹娘教養的野孩子,向俺院子裏拋石頭。你也不打聽打聽,俺劉麻子是誰?你向太歲頭上動土。俺要捉到你這小子,活剝你的皮。」 說著,哄的一聲,把門開了。他卷了兩隻短襖的袖子,四處張望著人。馬老師由門框角落邊,轉了出來,抱拳向他拱手道:「劉二哥,別張口亂罵人,我來拜訪來了。我知道你那脾氣,不拋這塊石頭,不容易請你出來開門的。」 劉麻子沉著臉腮,酒氣熏熏的,把臉腮上那些白麻子全烘托了出來。笑著回揖道:「誰也想不到馬老師,今天會有工夫到這裏來。請進請進!」 馬老師道:「且慢,我告訴你一句老實話,夜貓進宅,無事不來。我今天拜訪,是有點事相煩你。你認我是個朋友,你就讓我進去。你不認我是朋友,我不必進去打攪了。你那個脾氣,開封府裏是有名兒的。我馬老師的脾氣,也透著古怪,不受人家瞧不起的。回頭說出來,你一個不答應,弄僵了,我出不了這個門。」 劉麻子將手搔著項脖道:「馬老師,你今天來得可有點兒奇怪,讓俺說什麼是好?」 馬老師笑道:「話我還得交代一句,你到底讓我進去不讓我進去!」 劉麻子道:「反正不能要俺這顆白麻子腦袋,你就進來吧。」 馬老師笑道:「我也不是那種混人,交朋友要朋友的腦袋。別忙,我先給你引見一個人。」 劉麻子嚇得向後退了一步,兩手亂搖著道:「我這就不敢領教了。」 馬老師瞅了他一眼道:「你這是怎麼回事?難道我馬老師引見的人,還見不得你嗎?」 劉麻子道:「老大哥,不是那樣說。俺當了這份差事,樹葉子落下來也怕打破頭。俺終日地閉門喝酒,不是偷懶,實在也是不願多事。你老哥知道,路上是什麼樣子的人都有,俺這分兒不長進,讓人看到,沒教人笑掉了牙。」 馬老師道:「這樣說,你是不願意我進去了,那麼,我還是回去吧。」 說著扭轉身來就要走。劉麻子搶上前,一把就把馬老師的衣服拖住,笑道:「俺的老大哥,你不用作難了,就把那位大英雄請了來吧,好在俺預備了見菩薩就拜,總不會得罪人。」 馬老師笑道:「你劉麻子在開封混了這二三十年,什麼風浪也見過,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?」 劉麻子也只好笑笑。馬老師於是跑到巷子口,將手連拍了兩下。平生趕著車咕嘟著一陣,就迎上前來。這時,劉麻子看到,不由得啊喲了一聲,向後退了兩步。因為平生穿著長袍,戴了圓式瓜皮帽,那一分雍容華貴的儀錶,一望而知是一位大少爺。平生先跳下了車子,走到劉麻子面前抱拳頭,先拱了一拱,然後笑道:「劉老總,兄弟今天專程來拜訪,不嫌我來得冒昧一點嗎?」 劉麻子連連作了幾個揖道:「言重言重,只怕俺這個髒地方,容不得貴人的大駕。」 馬老師笑道:「麻大哥,你怎麼就知道他是貴人呢?你看的是他這一身穿著嗎?」 劉麻子笑道:「大門外也不是說話之所,請二位到捨下去,先喝一碗水吧。」 馬老師道:「你請我二人喝水,這水是茶呢?還是酒呢?」 劉麻子笑道:「要酒喝有,要茶喝也有。」 說著這話,他已經把兩扇大門,大大地敞開,而且拱了拱手,抱了拳頭,閃在一邊,彎著腰,做個讓人進去的樣子。馬老師笑道:「平生,你看看,劉大哥多麼恭敬。他這兩扇大門,向來是不讓人進去的,這樣大大地敞開門,那是天字第一號的面子呀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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