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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九妹蹲在地上,又把磚石向他頭上亂砸了一陣了,口裏還罵著道:「你這小子,還欺侮我嗎?」 程堅忍扶著槍呆望了,用柔和的聲音道:「姑娘,天快亮了,我們走吧。」 那劉小姐更是膽虛,抬手理著亂髮,氣喘吁吁地向溝眼那邊走去。 黃九妹看到,也在後面跟著,問道:「劉小姐你累得很嗎?」 她笑著搖搖頭道:「幸而是程參謀和王大哥趕著來了,如其不然,這條命算完了。」 王彪道:「我說怎麼樣?這是不能大意的。天一黑,敵人就溜了,天一亮,他們就會來。現在可以進洞去了。」 劉小姐受了這次虛驚,果然不敢耽誤,首先一個,就溜下洞去。程堅忍墊後,還拿著槍和大家警戒。當他開始向溝眼裏溜下去的時候,天空已發著慘白的光輝,由瓦礫場上一眼看了去,已看到一帶打成殘堤一般的城牆基了。 ▼第七十五章 舄履交錯 這兩個人,開始在洞裏度第四天的光陰時,彼此是更相識了。大家曲起了腿兩手抱著膝蓋,背靠著洞壁,輪流地打瞌睡。那枯井口上透進來的光線,還可以看到人影子。黃九妹和劉靜媛都坐在井底下,王彪隔了張大嫂向這邊看著。見黃九妹抬起一隻肥白的手臂,撐住膝蓋,托著頭,那長髮向下歪垂著,遮掩了半截手。那是呵,她至少也有一個月沒有剪頭髮了。這就想到在戰爭發生以前,雖然和她常見面,可是很難和她說上三五句話。總是板著臉孔,拿話頂人。自從常德城裏炮火響了以後,彼此親熱得多了,她還真是留意我。將來把鬼子趕走了,也許我可以爬高一點,那時或者她肯嫁我的。有那麼一天,我王彪睡在夢裏都是笑的。他想到這,他真的嘻嘻笑了。 張大嫂緊挨著他坐的,自看得出他的行動,問道:「王大哥,你一個人笑什麼?」 王彪道:「我沒笑呀!哦!是笑了的。我笑那鬼子揪著我衣服的時候,我擰著他一隻耳朵。」 黃九妹回過頭來道:「那也沒什麼可笑的呀。不過我總得多謝你,要不是你來得快,那鬼子捏住我的脖子,我不給他捏死,也讓他拖走了。唉!活是活了,我已經沒有了老娘,戰後我沒有了家,我真不知道怎樣活下去?」 劉靜嬡道:「那倒不用愁,天無絕人之路,只要自己肯奮鬥,哪裏也可以安身,我不是一樣家破人亡嗎?」 黃九妹道:「劉小姐,我和你不同呀!你知書識字,容易找到工作。再說你是個教徒,天主堂裏的王神甫,他就可以替你做主。戰事平了,我一出這洞門,真就不知道要上哪裏去。」 王彪道:「這也用不著多發愁,你若不嫌棄的話,」他說到這裏,大家都嚇了一跳,這老粗不要把心眼子裏的話,糊裏糊塗就說了出來。還好,下面一句,不是人家所猜的那種話。他接著道:「憑我還有點力氣,我大小還可以幫你一點忙。還是那話,到了南方,直魯豫,咱們是大同鄉。」 黃九妹也是怕他亂說,心裏正估量著要預備一句什麼話把他擋了回去。乃至他說出來,不過是這樣一種輕鬆的話,也不由得笑了。因道:「那自然是多謝你的呵。」 張大嫂子道:「難道你家鄉就沒有一個親人嗎?」 九妹道:「有是有的。我是開封人,我們那裏淪陷多年了,慢說在湖南,讓鬼子隔斷了,不能回去。就是能回去,家裏頭還有些什麼人,那真只有天知道。」 張大嫂道:「九姑娘你若不嫌我嘴直的話,我倒贊成你趕快說個婆家。」 黃九妹一點也不猶豫,立刻答道:「現在兵荒馬亂,哪裏談得上這一件事。」 丁老闆是個不大愛說話的人,聽到這裏,他也就插嘴道:「大姑娘,你這話可說得不對。兵荒馬亂,你一個二十幾歲的姑娘,六親無靠,那更不是辦法呀。」 王彪把頭向前一伸,立刻反駁著道:「不,她只有十九歲呢。」 黃九妹撲哧一聲笑道:「這又不上戶口冊子,管她十九歲二十歲。」 這樣一打岔,已算把這個問題牽扯開了,可是張大嫂已感到興趣,便道:「真的,兵荒馬亂的日子,少年婦女,最是沒有辦法。」 黃九妹兩手撐了膝蓋,向上托著頭,臉睡掌心裏面,她就在那個姿態裏說道:「我們不要說這件事,換一種別的話頭談談,好是不好?」說畢,她的臉更是遮掩在手掌心裏了。 王彪在這洞裏悶守了三天,有時,也就借了一番幻想。看黃九妹現在這分態度,那竟是完全拒絕提婚,心裏懊喪之至。他心裏想著,憑我這樣不要命地打仗,我們長官由師長算起,哪個不說我是一條漢子。倒是這黃姑娘,怎麼還說我還是個無用的大兵。唉!他心裏是這樣地唉了一聲,口裏情不自禁地,也就唉了出來。 程堅忍道:「你歎什麼氣?軍人不能成功,就當成仁,老實說,我們藏躲在這洞裏,根本就不算有志氣。你沒看到城裏的死屍裏面,不少是我們弟兄,人家以身報國,才沒有白當軍人,你還唉聲歎氣呢。」 王彪道:「報告參謀,我沒有怨恨什麼呀。」 程堅忍道:「那麼,平白地你為什麼歎氣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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