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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七三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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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長複走到斷牆下,對弟兄一個個地通知,跟營長接援軍去。楊營長由沙包掩蔽下,跳著走到這面牆腳,只手一招連副和十幾名弟兄,一齊跟上,正好對面敵人喊聲大作,趁了放毒之後,要來奪這碉堡,哄然一陣叫著,便待衝鋒。楊維鈞首先一個,拼命向敵人奔了迎上去,手上一連串地丟出三枚手榴彈。敵人密集著,成了隊形,還不曾開腳,見楊營長順著殘敗的牆腳先挺身直奔上來,倒出乎意料,這三枚手榴彈,丟得面前火花湧起,密集的敵人就一面向左右散開,一面舉槍射擊。 楊維鈞雖然是身子中了兩枚子彈,他還迎著敵人,跑到他們面前,丟出第四枚手榴彈,做一個自殺的衝擊。他和站在前面的九個敵人,一齊同歸於盡,後面的十幾名弟兄,也是冒了敵人的槍彈,跑近來丟著手榴彈。敵人見我們沖到面前來丟手榴彈,比肉搏還要厲害就退下去了二三十公尺。擺在面前的那挺機槍和幾盒子彈,沒有來得及撤退。我們有一個弟兄,跳上前去提了一盒子彈扛著槍,就回頭跑。敵人一彈射來,把這個弟兄射倒。旁邊躥出來一個弟兄,就代替了他,提著子彈盒扛了槍,做個接力賽跑。將近堡壘,他也中彈而倒了。 程堅忍已出了堡壘,在掩門的沙包下藏著。看到這種情形,就憑空一跳,跳出了沙包,奔上前來向已死的弟兄身旁一伏,先拖過機槍,再提過子彈盒,就緊緊地貼了地面,很快地向後倒退,將退到沙包邊,拖子彈盒的左手臂卻讓一枚子彈穿通。他咬牙忍住了痛,終於把槍拖過來。所幸四眼井方面那六名弟兄,已增援到這裏,立刻掩在民房牆腳下,對那邊丟去兩枚手榴彈,攔著敵人向前,一面連人帶槍,抬進了碉堡。 程堅忍看到奪過來的這架機槍,已由弟兄在洞口架起,笑道:「好了,有了子彈有了槍,我把援軍迎接得來了。」 ▼第五十八章 這樣的吃喝休息 這一個反襲,奪得了機槍,奪得了子彈,然而十幾名士兵和忠勇的楊維鈞營長都犧牲了。程堅忍左臂受了傷,將預帶的傷藥,敷住了傷口,撕一片裹腿,把傷口紮好了,就把這裏情形向師長請示。不想電話線又斷了,他因為六名弟兄裏,還有一位運輸連班長,就把機槍交給了他管,自己咬牙忍住痛,坐在碉堡地上指揮。 敵人先後沖了兩次,都被機槍壓住,就不再沖了。呐喊一陣,將平射炮轟一陣,連續了三次,這碉堡卻前後中了五彈,連垮兩次,最後只有程堅忍和一名輕傷弟兄,由碉堡土堆下爬出來坐在掩洞門的沙包後,其餘五個人,都被磚石倒下,埋在碉堡裏,程堅忍道:「敵人若沖過來,你設法和敵人去拼,我身上還有一枚手榴彈,我會放在地下,一手拔去保險和靠近我的敵人一同完事。」 那弟兄道:「我爬進碉堡去找一點武器來吧。」說著他真由洞口裏爬進去。 說也奇怪,這裏碉堡垮了,敵人卻沒有再來騷擾,聽了那槍聲喊殺聲,卻已在後稷宮的南邊,這裏已甩到敵後了。程堅忍由沙包上面,伸出頭來看看,三四十碼之遠,敵人在巷子當中疊上一堆亂磚,正對了這裏,似乎是個臨時機槍座。腳步啪啪地響,卻在那機槍座之後,斜向西南而去。 正揣想著那士兵由破的碉堡洞裏爬出來了,手上拿了把刺刀舉了一舉,他道:「找不到別的了。」這話大聲一點,驚動了對面,果然突突突射來一陣機槍彈,兩人趕緊伏在沙包下。 程堅忍道:「敵人知道這碉堡打垮了,料著我們沒有了力量,就用一架機槍監視著,免得我們牽制了他的兵力。到了天亮,他看清楚了情形,也就會沖過來的。」 那士兵道:「何必天亮,他要知道我們只兩個人,跑近來丟幾枚手榴彈我們也是完。參謀,我想,我們……」拖著聲音,沒有敢說出來。 程堅忍道:「我聽聽這槍聲,好像是在我們後面警三局了,我們可以回去。但路上走不得,只好由民房裏鑽著牆走。」 那士兵道:「參謀走不動吧?我背著你走。」 程堅忍道:「不用,我傷了手,又沒傷了腳。走吧。」他將一隻右手扶著沙包,站了起來,那弟兄就拿了一把刺刀,在前面引路,他們在腦筋裏估量著方向,在人家重重牆壁之中鑽了走。遇到了瓦礫場,兩人就很快地跑過去。 牆擋了去路,就翻著斷牆頭,或穿著窗戶爬過去。凡槍聲逼近的所在,就繞道走遠些。摸索了二十多分鐘,卻有個迫擊炮彈,轟的一聲落在走的破屋上。那士兵正好走到牆邊,屋頂和磚頭一齊垮下來,把他活埋了。 程堅忍還隔了一堵短牆,他聽炮彈在空中落下來嗚嗚的聲音,已經伏在牆角下,就躲過去了。等到震聲停止過了一兩分鐘,他抬起頭來看看,見前面濃煙之下一堆磚瓦,料著同行人是犧牲了,他微微自歎了口氣,慢慢地向前走。約莫走到藥王宮附近,大火一叢,燃燒著十來家民房,卻沒有法子前進。在這左右兩面,都是敵人的槍聲。由這個地方到興街口,只有五六十公尺,但聽著這敵人的機關槍就像倒排竹似的放射著子彈,實在沒有繞道的可能。 於是再走回去,摸索著向東再向南,在民房裏轉來轉去,轉了兩小時之久,才轉到上南門,經過那十字街口的時候,兩頭的餘火照著街上紅紅的,紅光下,兩次碰到敵人經過。第一次伏在磚堆下躲過去了,第二次正走在街邊,四邊是敞著的,腳步已由街口響過來,他見地面有七八具死屍,向地上一撲,就躺在屍首一起,裝著死人。這地方敵人不斷地來往,而子彈又是亂飛著。敵人過去了,他也不敢起身,就地面一陣滾,滾到一民房牆腳下,才起身鑽進破屋子裏去。由這裏向西,已是自己的陣地。 再向西走到中山西路的南側,聽到前後是自己的槍聲,這膽子就大了。面前一帶民房,並沒有燒掉,雖是被槍炮打垮的地方不少,四周有牆,上面有屋頂,房子的輪廓還在。在四處火焰照耀下,他看出了情形,這是雙忠街。雙忠街向北三四十公尺,就是師部了。他坐在屋簷腳下,休息了一會。疲勞是得著了一會兒休息,可是又渴又餓,心裏頭像火燒著,口裏幹著要冒青煙。心裏想著這非趕回師部去沒有辦法。正想起身,火光的飛煙下,看到對面來了兩個人,他首先喝問著口令,那邊答話的,是自己人,讓他們穿了煙陣,走近了一問,正是師部裏一個傳令兵,一個勤務兵。 傳令兵站在面前道:「參謀掛了彩吧?」 程堅忍道:「不相干,手臂上穿了一彈,已經紮好了,你們有法子找到一點水嗎?」 勤務兵道:「這裏我很熟,我去和參謀找去,請你等一下。」說著,他走進一家人家去了。 程堅忍道:「你們回師部嗎?」 傳令兵道:「是的,師部裏的雜兵,都上了火線了,我送了一封公事到大西門,又趕回來。」 程堅忍道:「那邊情形怎麼樣?」 傳今兵道:「還好,敵人還在城外。今天一天,敵人總衝鋒了十幾次,團副親在城上督戰,有四天四夜了。」 程堅忍點著頭道:「盧孔文是個漢子,我知道。」 傳令兵道:「可是,可是今天下午陣亡了。」 程堅忍道:「陣亡了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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