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虎賁萬歲 | 上頁 下頁 |
| 三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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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四點多鐘的時候,蕭繼雲挑選來的幾名弟兄,不是陣亡,就是帶傷,這給予了他一樣很大的困難。要抽調機槍陣地上的弟兄,那邊就嫌空虛;不抽調吧,簡直沒有人守後路了。 就在這時,劉志超送了一批子彈來到,他和蕭排長一接頭,立刻自動地帶了八名弟兄加入戰鬥。真算他們加入得好,只在他們參戰半小時內,蕭排長身上連中了兩粒機槍彈,立時陣亡。劉排長就完全擔任了這個缺口的防守任務。這已到了清晨五點多鐘了,敵人開始做那拂曉攻擊,民房上機槍亂射,城下敵人只管亂沖。 劉排長依然繼續著蕭排長的辦法,死守著用手榴彈攔擊,足足地支持了三小時,已是上午八點多鐘。敵人渡江的兵力,已傷亡了三分之二,事實上只能守,不能攻了。劉排長帶來的八名弟兄四個受傷,四個陣亡,僅僅剩他一個人。他一看城下民房裏,還隱約有少數敵人移動的模樣,而身邊還堆著二三十枚手榴彈,他笑著對受了輕傷的弟兄說:「好了,我們熬過來了,我一個人也能把這缺口守住的。」他摸摸衣袋裏,掏出一支紙煙和一盒火柴,舉了一舉,笑道:「這是在敵屍上摸出來的,現在享受它一下。」 他原是伏在坑裏,身子伸著舒適了一下,口銜了一支煙,擦支火柴,將煙點上。就在這時,城外房瓦上的機槍,卻對這缺口,又來了一次掃射。不幸,他竟在頭上中了一彈。不過,他說熬過來了,那是真的,自昨晚十時起,師長余程萬就帶上一支短槍,帶了四名衛士,兩位副官親自到南城來督戰。他所駐腳的一個城上掩蔽部,到水星樓也不過是三四百米,他隨時觀察敵情,隨時傳下命令,教部下怎樣應付敵人。 到了早上八點鐘,彙集各方面的戰報,知道敵人五百多人渡江,戰到此時,已被消滅三百多人。留在水星樓那一百公尺內的敵人,至多是二百五十名,我們沿江的守軍,依然用著迫擊炮機槍嚴密地監視著江面。對江的敵人,卻也沒有增援的跡象。但余師長因外圍的戰事,隨時都在加緊,城裏這一團心腹之患,決不容許久留。趁著敵人還不能增援的時候,一定要將它完全撲滅。這就下令在城外督戰的杜團長,由河街沖上去,在敵人後面將他包圍,牽制或消滅敵人的機槍陣地。又指定在城牆上作戰的張營長,率三班手榴彈手,由城上和城內的牆腳下,向水星樓衝鋒。 那張照普由昨晚十時起,直到這日早晨九點鐘為止,他始終站在部隊的前面,親自投擲手榴彈作戰,有十一小時之久,並不曾休息一下。這時,見敵人兇焰大滅,精神更是奮發。他接著師長命令之後,就調兩班人由城內斜坡上向水星樓廢基上沖了去。自己帶了一班人在城牆上匍匐蛇行,一步一步地逼近水星樓。在城內屋脊上的兩挺機槍,由高臨下,緊緊地把槍口對準了水星樓,見著人影一動,立刻就射擊。那些在城牆散兵坑和磚石掩蔽下的敵人,制伏得已不能動。 張照普慢慢逼近到三四十公尺的時候,就全班人輪流地向敵陣丟著手榴彈。那牆腳下的我軍兩班人,第一次衝鋒,被敵人手榴彈攔住了。等到城上的我軍逼近到三四十公尺時,趁著城上手榴彈一陣猛烈的爆炸,他們就高聲喊殺,舉著槍上的刺刀,一口氣沖了上來。雖然敵人的手榴彈亂丟,還是有七八名弟兄搶上了城牆。一登城牆之後,彼此相隔就只有十公尺,這已沒法子丟手榴彈,大家不分高低,逼近散兵坑,就向散兵坑裏撲了去。逼近磚堆的,就跳上磚堆,用刺刀向下斜刺。儘管敵人跳起來抵抗,那斜坡的缺口已開,兩班人中所有沒上城的,都搶了上城,個個找著面前的敵人,紅著一雙熬夜的紅眼,用刺刀猛烈地劈刺。這時,敵我相接太近,在遠處的部隊,都不敢開火相助,只有嗆嗆吒吒,一陣槍托刀尖的碰砸聲響。所謂「長卷短兵相接處,殺人如草不聞聲」,真倒是這種境界。 敵人孤軍深入,究竟是心虛的,一陣肉搏,死的死,傷的傷,不死不傷的,欲飛步逃到水星樓兩座碉堡的後面去。碉堡裏的敵人,見他同伴已經離開,就步槍機槍手榴彈,分著遠近目標,一陣瘋狂地反擊。登城的我軍,在一陣肉搏之後,也傷亡了三分之一。大家喘息未定,不能再沖,就在佔據的散兵坑和磚石堆下掩藏著。那邊張照普親領的一班人,戰鬥實力倒沒有受到削弱,又蛇行著逼近了十來公尺。 這時,兩座小碉堡裏的敵人,小聲說話,都可以聽到了。只是彼此相隔之間,卻是狹窄的城牆上一段平地,再要向前,敵人在碉堡裏用任何火器射擊,都不能近前。張照普考慮了一會,他就悄悄地告訴了身邊的弟兄,溜下後面,取幾根長竹竿和幾根長繩子來。在取竹竿的空當時間,他用手勢指指點點,叫三名弟兄,蛇行著靠近了自己,緊貼地伏在地上,把進攻的辦法,悄悄地一個告訴了一個。 不到十五分鐘,那取竹竿的列兵,已爬著前來,拖著將八根竹竿繳上。張照普自取了一支,輕輕動作,將一枚手榴彈縛在竹竿頭上。用長繩子縛在手榴彈的保險上面,讓其餘的三位弟兄也照辦了。於是,將竹竿伸著,直對了那碉堡洞眼裏戳了進去,竹竿一到眼裏,把長繩子的尾端一拉,手榴彈也就爆發了。四根竹竿中只有一根,伸得慌張一點,沒有伸進洞眼。那三枚手榴彈,都已伸到洞裏去,只見碉堡裏煙火噴射,轟的一聲巨響,不但是裏面的敵人,連裏面的火器也粉碎了,這一座碉堡解決了,水星樓的敵人,就是一陣紛亂,四處亂跑。 趁這個機會張照普又逼近了幾公尺。對付第一座碉堡有了經驗,再取來四根竹竿,四根繩子,再挑去四枚手榴彈,對付第二座碉堡。也是一陣煙火,一聲巨響。在城上各處的弟兄,看到兩個毒瘡已經割掉,大家就是一陣歡呼。張照普將手一抬,狂喊了一聲殺,抓起步槍,將刺刀斜對了水星樓,就跳了向前。弟兄們同聲喊殺,跟著風捲殘雲一般擁了向前。在城上還剩有幾十名敵兵,不敢再交鋒,掉轉頭來就向城外跑。這更好了,在城上的我軍,從容地向下擲著手榴彈,痛快地打了一陣落水狗。 這時,我城外包圍的軍隊,也早已趕到,由上向下,對了屋脊上架機槍的敵人,連房子帶人一齊將他們解決。最後剩著七八個敵人,零落地由河街跑出去,想到江邊找船逃跑。正碰著穿上敵軍衣帽的那支伏兵,他誤認為是同伴,毫不提防地奔向前去相救,我軍迎頭一陣步槍,輕輕巧巧地打了一次活靶。除活捉了一個之外,其餘全數解決。城下的我軍,會合到一處,搜索了一陣,走向水星樓,遠遠見師長余程萬,笑嘻嘻地站在城牆基上,時正二十五日正午一時零十分也。 ▼第三十章 女擔架夫 這一場水星樓的爭奪戰,到了這時,算是完全結束。敵人渡江的五百多人,一個不曾將他放回,除被我軍擊斃的而外,還生俘了敵第三師團第六十八聯隊一等兵鈴木秀夫等三名,第一一六師團第一三三聯隊軍曹山本正一等四名,虜獲輕重機槍一十八挺,步槍一百四十支,此外還有軍旗文件等項。余程萬師長在陣地上巡視了十來分鐘,對團長以下的弟兄,著實地嘉勉了一番,方才回師部來。 敵人吃了這一回虧,覺得守城的五十七師,實在是不容易搖撼的軍隊,就下了毒手,把常德城做個根本解決,來個不用目標的濫炸。水星樓的戰局結束不到半小時,敵機二十多架就已臨空。它們四架或三架一個編隊,兜了城圈子低飛,看到高一點的房子,就把燃燒彈和炸彈同時丟了下來。尤其是東北角城圈燒炸得厲害,一叢叢的火焰,隨了爆炸聲向天空上直沖。外圍的敵軍,就對著火焰猛烈的地方,用密集炮彈轟射。這日東門外的敵人,為了策應水星樓的戰事,集合了二十七八門大炮,對著大東門外的街道,連珠式地轟射。嘩啦啦轟隆的聯合響聲,像暴風雨將來時的焦雷,平地而起,而且是一個跟著一個。 這裏負責防守的,依然是一六九團孟繼冬的第二營。營指揮所在四所街向東。敵人的前進部隊,逼近了岩橋,那遠距離的迫擊炮彈,射擊著街上的房屋,磚瓦木柱亂飛,加上城裏轟炸火燒的煙焰,被西北風一吹,奔向東南角,而東南角的炮火,又是逆風射擊過來的。於是火阻礙著火,煙阻礙著煙,東北城一帶,天昏地黑,完全籠罩在煙霧叢中。奉命來督戰的程堅忍,在小碉堡裏和孟營長苦撐了一晝一夜。 到了二十五日下午三時,接著師長的電話,著回師部候令。他在滿眼煙霧,滿鼻硫磺氣味的街道上,帶了勤務兵王彪,悵惘地走向大東門,卻看到幾個老百姓抬著傷兵、擔架,搶步向前走。其中有個穿青布短衣褲的小夥子,頭上帶了鴨舌帽,罩住了額頭。看那臉的下半截,卻覺得很是面熟,那小夥子點著頭,卻也向自己苦笑了一笑,但很快地走了過去,也就沒有計較了。進了大東門,正經過一個炸後的火場,兵士、老百姓、警察聯合著有二三十個人,正拆著下風頭幾幢房屋。他不覺咦了一聲道:「全城警察不是和戴縣長都走了嗎?」 王彪道:「也許有不願走的吧?」兩個人正站住了腳估量著,一個警察滿身煙灰,拿了一柄斧頭,由面前經過。 王彪望了他道:「喂!同志,你沒有走哇?」 警察道:「我們走了,可又回來了。」他看到程堅忍是位軍官,立著正敬禮。 程堅忍道:「怎麼又回來了呢?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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