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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二九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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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彪笑道:「不是我翻來覆去,我是勸你們走的,不過你們一疑惑起來,弄得我也是計算不定。這樣吧,我去和你們打聽,看看戴縣長他們是不是安安穩穩地走過去了。若是他們走得很穩當,你們就趕快順了他們這條路走。」 黃九妹偏著頭,輕輕地道:「多管閒事。」 王彪向黃大娘道:「我沒有工夫在這裏多說話,你老人家多多考慮吧。」說著,他倒是立著正,向大家行了個舉手禮,然後走去。 黃大娘也不能沒有一點心事,因之悄悄地跟著出來,關上了大門。王彪自己低頭走著,心裏不住地想,看黃九妹那樣子,很有點不高興。難道說嫌我笑她們膽小嗎?走著想著,到了巷口,卻聽到後面嗵嗵嗵一陣腳步響,回頭看時,正是黃九妹追著來了。便停住了腳笑問道:「九姑娘,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我嗎?」 她站住了腳一擺頭道:「哪個要問你什麼話,我到街上看看。」王彪又碰了個釘子,只好把笑容收起。 九妹凝神了一下,笑道:「王侉子,你倒是個熱心的人,今天多謝你來給我們報信,我媽讓我來謝謝你。」 王彪聽了這話,忘記他穿著制服,抱著拳,連連地拱了幾下手笑道:「什麼話,只要乾媽不嫌棄,我當畜生馱著你們逃難,都是願意的。九姑娘,無論你怎樣瞧不起我,有話我總是要說的。走得了自然是好,走不了的話,誰還能活著,那真不敢說。我若陣亡了,那沒關係,師長團長常常訓話,我聽得多了,那是軍人理所當然,你們也不用惦記我。我死得是很光榮的。萬一你有什麼不好的話,九姑娘,我可不會說話,你別見怪。」 黃九妹見他沉著臉色,沒有一點笑容,倒深受著感動,覺得他非常地誠懇,便道:「到了現在,我們時時刻刻都有死的可能,還有什麼忌諱?我死了那也沒什麼關係,我娘是個舊式婦女,她很講個迷信,你現在答應一聲,找著我們的屍身,抓把土把我們埋了,立上個石碑,清明冬至,在墳上給我娘燒兩張紙,奠三杯冷酒……」 王彪一拍胸脯道:「這事全包在我身上,不過總望把鬼子兵打走了,我們都還活著才好。」 黃九妹笑道:「也許我們都死了。」 王彪道:「若是都死了,下輩子我願做我乾娘的兒子,你女轉男身,做我的哥哥,我們活在一處,生在一家,多好!」 黃九妹凝神站著想了一想,兩手互相牽牽衣袖,扯扯衣襟,她似乎在沉吟著想說一句什麼話,忽然轟隆隆一聲炮響,比每一次的炮,都要響得厲害些,她一個正在出神的人,不免身子閃了一閃。 王彪道:「不要怕,這是我們自己的炮,就在東門發出去的。」 黃九妹道:「我們也算不知道死活,槍炮震天震地地響,還在說身後百年的閒事,你回師部去吧,別誤了公事。有工夫就來看看我們,大概我們走不了的。」 王彪道:「我怕九姑娘討厭我,我不敢來。」 黃九妹笑道:「別傻了,我二十來歲的人,難道一點好歹都不懂?在這樣生死關頭,你來照料照料我們,那正是難得的好意,我討厭你幹什麼?以往我是和你鬧著玩的,回師部去吧。」說時,她見王彪制服上一個口袋蓋子塞在裏面,於是抽出手來,兩手牽扯得平了,又按了一下,給他扣上扣子。 王彪沒想到她這樣親切,心花怒放之下,人幾乎要跳起來,急忙之中,想不出一句話來感謝她,倒站著呆了。 ▼第二十二章 火藥塗染的情書 黃九妹看到王彪這樣子,倒傻得可憐,和他點了個頭,立刻轉身走了。王彪見她走遠了,想叫聲九姑娘,又不敢大聲叫出來,只是嘴唇皮動動,她自然沒有聽見,竟自回堆棧去了。王彪自言自語地笑道:「日久見人心,她待我還是很不錯的。」 站著呆望了空巷子一會兒,才想出程參謀叫出來找香煙的,現在還空著兩手呢。城裏根本沒有商店,談什麼找香煙,根本只有找到原來買紙煙的店裏去發掘,人家店主不在這裏,隨便地拿人家東西,嚴格地說,那是一種不光明的態度。長官知道了,還要軍法從事,那犯不上。可是除了這個辦法,也沒有第二個法子,可以找到香煙,也許有像黃大娘這樣守店的人,不妨試一試。 他根據了這個想法,走上大街,遇著那原來的紙煙店,就用手去推推門。推了兩家,居然有一家門是虛掩的,推了門進去,大聲問了兩句「有人嗎」?也沒有誰答應。這是家小不過方丈的鋪,進來是一覽無餘。這家主人,大概走得並不匆忙,貨架子已經清理一空,地上撒了碎紙,無非紙煙盒與火柴盒。鋪子裏幾樣笨重東西,也是顛三倒四礙著人行路。面前一張破舊小條桌,有白字幾行,大概是用牆壁上的石灰片子寫的,開了店門,放進亮光來,可以看得清楚那字是「老闆,對不住,我的煙癮熬不住了,推門進來,想找點紙煙,結果,你這裏除了破木器,什麼也沒有,我也就不再倒鎖門了。在破紙煙盒裏,七拼八湊,找到幾支斷腰紙煙,我拿去了。假如我不死的話,將來再補送你的錢,無名氏上。」 王彪看著搖了幾搖頭,自言自語地笑道:「我這個辦法人家早試過了,不能遇到一家紙煙鋪都推了門去問。程參謀委託的這件差事,只好交白卷了。不過在這幾天,看程參謀的煙癮卻比平常日子的勁頭子更足。若不和他多少找一點回去,他會大大失望。常德這樣大一座城池,不會找不到幾支香煙。關了店門的鋪子,不能進去;炸塌了的屋子,其中定有每條街都開設著的紙煙店,還是到這瓦礫堆裏去找找看。」他走路設想之間.得了個新主意。便又奔到火場。在那炸毀拆倒的房屋旁邊,踏著碎磚亂瓦,轉了兩個圈子。遇到像香煙盒子的東西,都撿起來看看。但出來將近一小時了,又不敢多耽誤,匆匆地跑了幾家毀屋,居然找到兩盒煙。其中一盒,煙支發著皺紋,原形還在卻是壓得扁平,又沾了潮濕,煙支卻連成一餅,與煙盒子合而為一了。但他也捨不得丟了,揣在身上;立刻跑回師部。 程堅忍正靠在小床鋪上休息,預備再接受一次任務。看到王彪回來,便道:「沒有紙煙就算了,我看你差不多整個常德城都跑光了。」 王彪道:「我沒有跑多遠的地方,就是到上南門去了一趟。」 程堅忍道:「那麼,你一定是到你乾媽那裏去了。你不知道現在我們是和敵人生死拼命的時候嗎?你有這閒工夫。」 王彪道:「報告參謀,我並不是有什麼私事,我還是勸他們這些留在城裏的老百姓,趕快疏散。」 程堅忍罵了他一句糊塗,板著臉沒有作聲。王彪靜靜地站了一會兒,把那兩盒殘破的紙煙,掏出來放在窗戶臺上。 程堅忍道:「你是多少錢買的?」 他道:「城裏哪有紙煙賣呢?這是在那炸過的房屋灰堆裏,扒出來的。」 程堅忍道:「以後可以不必去扒了,這很有嫌疑的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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