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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四六


  ▼天安門(三)

  當時在彩牌坊下的遊客,雖有些人抬起頭來,看著條文,而他們臉上,像面對了一堵磚牆一樣,沒有一絲反應發生。也有幾個像樣的遊客,一面走著一面笑著說:「這是議員老爺遮醜的玩意兒,免得人家說他就只會賣總統選舉票。」有人說:「公佈憲法幹什麼?這麼多年沒憲法,我們也過著日子。他議員老爺,少狂嫖浪賭幾回,少兼幾個差,也就少替國家生許多是非,那就得了。」彩牌坊下的遊客嘰咕著,自由自在地順了禦道走過去。

  我那時已是一個新聞記者,正打算收集些國慶新聞材料做上海通信。我在一叢槐樹下,望了高峙在天空的天安門,心想,這地方自明朝以來,總演過不少的悲劇和喜劇。可是這樣一場大戰,而被觀眾這樣冷落,恐怕這是第一次。我心裏設想著,眼望了三三五五經過彩牌坊下的遊客。回頭一看左邊,中央公園的門口,人卻成了巨浪一樣,向大門口推湧。兩個人力車夫,懶懶地拖了車子,在樹林裏的小道上溜去。一個道:「今天逛公園的人,這樣多?」一個道:「今天白逛,不要二十枚銅子兒的門票。」我聽了,深深地起著感觸,百年大法,沒有二十銅圓的吸引力量。這三座牌坊出現,耗費了多少民脂民膏,倒是這樣輕描淡寫地點綴了國慶。可是,把這個綴字改了污字的話,那又唯恐其不輕描淡寫了。我抖了兩抖身上粘著的幾片落葉,在淡淡的西風裏逆了白逛公園的人浪,在人行路外樹下無精打采蹓回去。

  「當時經過渾無賴,過後相思盡可憐。」天安門的石獅子,也許它還能回憶一下。它暗下說,不是你們往年那樣沒勁,也不至於讓我瞪眼看紅膏藥的白旗。天安門頭上兩三隻烏鴉,帶著琉璃瓦光在陰空裏盤旋,叫著「苦呀!苦呀!」伏在廣場上的馬櫻花樹、槐樹、榆葉梅等帶花的各種樹木在西風裏抖顫著,發出沙沙瑟瑟之聲,好像說:「人類呀!別在宇宙裏製造歷史渣滓!」

  (完)

  ※1942年10月12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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