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孔雀東南飛 | 上頁 下頁 |
| 二七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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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香點點頭,把手放鬆了。蘭芝心裏頭自然十分難過,但心想她再送下去,婆婆會生氣的,所以就不要她送了。蘭芝只見挑夫已經把東西擔子挑遠了,回頭一看,妹妹還站在門洞裏頭,兩眼只管流著眼淚,不住拿袖子去擦。蘭芝向她點點頭,意思說再會吧。再看門外,一輛馬車停在門口,有個馬夫手裏拿著鞭子,那正是靜等主人的車子了。門左邊,仲卿早已牽來一匹馬,不作聲,手拿著馬韁繩,也是靜靜地等著。 蘭芝看見道:「仲卿,休妻出門,不用送了。」 仲卿把頭搖搖,將手對家裏一指,隨著就跳上馬,口裏輕輕地道:「我在前面大渡口等你啊!」說著立刻將馬一夾,就在前面走了。小市港在南門外,仲卿這匹馬出了南門,首先使他觸景生情的,便是那兩棵樟樹邊的矮牆。第一,在這裏,他聽過不知幾多次箜篌;第二,在樟樹下遇到過蘭芝,那姿態何其婉約呀;第三,有天下午,站在附近的城牆頭,箜篌正彈喜洋洋的曲子,忽然護城河飛起一對鴛鴦,當時只說是好彩頭,如今想起來,分明是飛鳥一雙,打斷了好夢!這樣一想,非常難過。 馬出城二三里,馬車也就跟來了。蘭芝這回上車,當然不知眼淚落了多少。一會兒出了城,蘭芝看見車子前面,仲卿騎了馬走著,心裏就想:「仲卿真是多情,這樣騎了馬送我,回得家去,他母親知道了,必定又是一場大罵。」她這樣想時,只見那馬有時候跑得一點兒影子沒有,有時候又在車子前面不多路。一會兒到了大渡口,仲卿又跳下了馬。 蘭芝看這大渡口,有一道大堤擋阻前路。車子慢慢爬上了大堤。渡口之上,搭了三家茅草棚子,都是行路人歇息用的。茅草棚邊,有四五株大柳樹,堤上還栽了很多雜樹。這是冬去春來的日子,樹都蒙上綠葉,一望十餘里,都是綠陰陰的。下堤便是沙河,這時水還不深,河裏突出沙洲四五處。渡口系著竹排,有一個撐排的人,手扶一根竹篙子,在那裏等候客人。 仲卿牽著馬,正慢慢走上大堤,看見車子來了,便回轉身子道:「停住車子,我們有話說。」 車夫一點頭,跳下車來,便將馬勒住。 仲卿道:「排夫哥哥,剛才可有許多挑夫挑著衣箱過去?」 排夫道:「是的,剛剛過去。」 仲卿便放了馬韁繩,爬上車篷邊上,盤腿坐了,低聲道:「蘭芝,我只能送你到大渡口了。」 蘭芝道:「仲卿,我是不需你送的。你看,這春光明媚,送人永別,太對不住這春光呀!」 仲卿道:「你怎麼說這樣的話。我立誓:我娘雖然把你休了,我並沒有這意思。不但自己沒有這意思,而且恨別人有這樣的意思。」 蘭芝道:「你的心我是知道的,不過,事情很難辦得到啊。」 仲卿道:「不,總當努力去辦。你家雖在鄉下,我家雖住在城裏,但是此心不變,隔鄉有什麼要緊。我今日立刻到府君那裏去,就把你被休的事說得詳詳細細,府君對這樣的事,自然是明白的,一定會答應我接你回來。若說口說無憑,我寫張稟帖,也不費事。據我算一算,當然不久你就會歸來的。老天在上,我決不相負!」 蘭芝按著自己的袖子,仿佛道了個「萬福」,接著道:「仲卿,你這番誠心,令人感激。你既稟明府君,倘是府君賢明,把你的話認是實情,那一定答應我回來。望君得到這個消息,早點兒來告訴我,我好放心。仲卿,你好比那小小的磐石,我就是長在磐石窟窿裏的蒲葦草。蒲葦草生長在裏面,就像用針縫在上面,磐石終於保護蒲葦草,決不使它破碎啊!」 仲卿扶著她的手道:「蘭芝,你太客氣了。這次我母親逼我,我為了孝道,不得不依從,這完全是無可奈何。但是朝廷尚有法律,法律如何講法,我想我母親不能不依從吧。」 蘭芝道:「仲卿,有兩句話,要同你說一說。我家有哥哥劉洪,為人脾氣不好。不過,這也難怪,他妹子為何叫人家休了呢?回家我要對他說一說。如其不聽我的話,休回來了就要聽他的,那就不大好了。譬如一壺冷水,向我懷裏直潑啊!」 仲卿道:「我想,劉洪兄不會這樣不講人情吧?真是要那樣做法,我呀……」底下說不下去了,只用兩眼看著蘭芝。 蘭芝道:「你將做什麼?」 仲卿道:「蘭芝,真有那樣一天,你怎麼樣我不管,但是我決計赴黃泉!」 蘭芝道:「你這就不對。雖然他是哥哥,可是不能逼迫我,總得慢慢商量,我想不會完全講不通。至於你現在正在青春,前程遠大,為何談『黃泉』二字!」 仲卿道:「是,不能談死。」 馬車夫見兩人越說越多,而車輛停在路口,頗為礙事,便道:「焦先生,你若覺得送你家娘子送到這裏還不夠,可以再送一程,渡過河去。若是已經夠了,那就請你下車,我們要過河了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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