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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七


  ▼第六章 婆嫌織絹遲

  搬家過了五天,下午的時候,焦仲卿奉了母親之命,在衙門裏請了半天假,就來接劉蘭芝。因為怕蘭芝走不動,還租了一輛車子,自己親坐了來。車子來到街上,問明瞭路徑,來到大門外。仲卿自己跳下車子,吩咐車夫,將馬解了韁繩,讓它吃草,車子讓它放在一邊,車夫也讓他休息,約好臨走叫他。吩咐已畢,然後走進大門。

  劉家是一字門樓,還要上幾層臺階,才進屋裏。進門是一排倒座。轉過這個倒座,靠南是一間披房,三方有牆,一方對北空著。走過這個披房,一個大天井,兩旁兩棵大桂花樹,樹下用磚砌著短牆,將天井隔開。天井下面鵝卵石鋪地,一直通到上面堂屋。走到堂屋,兩邊一望,一邊是竹園,一邊是雜樹。所有上房,完全在這竹樹成蔭之下。

  ①倒座:跟正房相對的房屋,通常坐南朝北。

  仲卿還不曾開口,就聽見蒼老的聲音道:「仲卿來了。我算著,也該來了。」說這話的,是蘭芝媽媽文氏,站在堂屋通內屋的甬道當中。

  仲卿見過禮,就被引到私廳坐下。私廳是此地比較小些的堂屋,中等人家大概都有。也有幾尺大的天井,天井裏面,隨便栽些花木。

  一會兒,蘭芝出來,見了仲卿道:「走吧,回頭天黑了,看不清路。」

  仲卿道:「雖然如此,但和洪兄沒有見著,我們也應該說兩句話,才是正理。」

  蘭芝道:「他已上府裏去了。」

  仲卵道:「洪兄真忙。但還有嫂嫂,應當見見。」

  蘭芝笑道:「書吏到底是儒生,還有許多禮節呢。」正這樣說,方氏就端了一碗熱湯餅來,把這碗湯餅放在炕桌上。仲卿道:「來了就費事,我吃不下去呢。」

  方氏道:「你下午來,又不能預備飯,我們知道,你衙門有事,就要回去,也不留你。一點兒東西不吃,又跑了回去嗎?粗點心,吃一點兒吧。」

  仲卿看看蘭芝,蘭芝道:「吃一點兒吧,回頭還有十五里路要走呢。」仲卿聽了這話,方才拿起筷子來吃。

  方氏看了,一個人走回上房,讚歎一聲道:「這才是好夫妻啊!」

  仲卿吃過了湯餅,望望蘭芝道:「夫妻雖然是好夫妻,只是你家姑娘,受一點兒委屈……」

  蘭芝連忙看看裏面,幸虧還無人,立刻對仲卿搖搖手,將手指指裏面。仲卿會意,就沒有往下談。一會兒文氏出來,又將蘭芝的事,重重地託付一番。仲卿道:「不用岳母囑咐,仲卿時時在心。」文氏點頭。

  兩人起身告別,雙雙出得門來。車夫老早得了信,已把車子駕好。二人上了車子,離開劉家。

  蘭芝看看離家已遠,才問道:「離家好幾天了,婆婆可曾說到我沒有?」

  仲卿道:「現在媽媽只想你哥哥做官,除了問你哥哥做官之外,對於別事,倒也未說什麼。」

  蘭芝道:「我哥哥做官,恐怕不大可靠。婆婆這番想頭,總怕是落空的多啊!」

  仲卿道:「我們回家,就說你哥哥做官有望吧。將來怎樣,到了將來再說。」

  蘭芝道:「這就不對,應當好好地對婆婆一說。我們自己的前程,自己來管,用不著找我哥哥。」

  仲卿像是要歎一口氣,但是又把它忍住了。自己坐在車沿上,抬頭一看,一大群喜鵲,從頭上飛過,便道:「你看啊,快要斷黑了,一大群喜鵲飛過去了。」

  蘭芝道:「喜鵲聯群,你有什麼感驗?」

  仲卿道:「這有什麼感驗。每天上午或者下午,都有一群飛過頭頂。」

  蘭芝道:「上午飛去,下午飛來,雖然看起來是一樣,看的人究竟不能一樣。上午它去,我還有說有笑,下午回來,也許我就不能有說有笑了。」

  仲卿道:「媽媽雖然管家煩瑣一點兒,大概不會對你如何。蘭芝,你好好地應付吧。」

  蘭芝道:「但願婆婆不這樣,那自然是更好啊!」

  仲卿生怕她煩惱,立刻找了一些眼前事物,給她說笑。先看見一叢樹林,仲卿就說這個樹林已有多少年。回頭又看到一處村莊,仲卿就說這裏很出人才。最後看到迎面而起的大山,那將落的太陽變成金黃色,緩緩地要在山頂落下去,仲卿就道:「看啊!這是山林最好的一段呀。」這樣上天下地說上一遍,蘭芝聽了才有了些笑容。

  太陽真個落山,夫婦就到了家。三四天以內,蘭芝小心做事,阮氏也沒有說什麼。有一天,蘭芝忽生小病,所織的絹,有兩天都沒有下機。阮氏叫月香來問道:「你嫂嫂哪裏去了?怎麼沒有聽到織絹響?」

  月香道:「嫂嫂病了兩天了,現在房裏睡著呢。」

  阮氏哼著道:「病了,不能吧?我見她吃飯,還好好兒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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