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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十五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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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姐道:「我能很原諒他的,倒不必他來。他來了,坐不到一點鐘,忙了又走,倒讓我心裡悶得慌。將來日子正長,我倒不計較目前這一點煩悶。一個女人睜開眼給人做二房,若不預備吃虧受氣,那根本就不必來。我是自信命該如此,只求太太平平過下去就是了,並不要男人陪著我。我賣身救我的娘,我娘不凍死餓死,我就稱了心願,沒什麼可埋怨的。」 錢太太聽了她這一番話,也心軟了半截。除了答應明天上醫院之外,又著實安慰了她一陣。秀姐是早已把所有的東西都安排好了的,等著大家睡熟,半夜起床,把箱子裡的金錢首飾揣在身上。便坐在床上,睜眼望了天亮。不到七點鐘,便將房門打開,自己穿好了衣服,靠住了桌子,將手掌托了頭,歪斜地坐著。王媽在堂屋裡掃地,看到秀姐這樣姿勢,料著是為了上醫院去,便進來和她預備著茶水。秀姐便兩手伏著桌子,頭枕了手臂,鼻子裡哼著,王媽站在她面前,低聲問道:「趙太太,頭有點發暈嗎?」 秀姐道:「我急得很,我急得要到醫院裡去,現在幾點鐘了?」 王媽道:「快八點鐘了。錢太太還沒有起來呢。」 秀姐突然站起來,手扶了桌沿道:「那末,我就先向醫院裡去了。」說著,起身便向門外走了去。她走得突然,是向來沒有的舉動,前進院落裡的錢府上人,就不曾加以攔阻。她開著大門走了出來,遙遠地看到小巷子口上停了一輛人力車,天雖不曾下雨,長空裡卻是陰陰的,那輛車子,預先已撐起了綠色的雨篷。秀姐心中一喜,一面大聲叫著車子,一面直向巷子口走去。那車夫把車子拖了進來,秀姐看那車夫穿著藍布短夾襖,袖子上釘一塊圓的青布補釘。那人拖車把的手背上,貼了一張膏藥。她心想這就是了,決不會錯。那車夫更把車子拖上前一步,仰了臉笑道:「太太要車子,坐上去就是。」 他歇下了車子,在秀姐面前。秀姐已發現他臉上有十幾顆白麻子,更覺沒有疑問。一腳跨過了車把,就鑽進車篷裡去。車夫扶起車把,轉過車身來,拉了就跑。秀姐算是脫離了這囚牢了。 §第二十五章 全盤失敗 這個拉車子的車夫,正是洪麻皮。他依照了楊大嫂的錦囊妙計,拉著一輛借來的人力車子,老早就歇在這巷口子上等著。他預備用極快的速度,在三十分鐘之內,拉出南門。在南門外橋頭上,童老五在那裡等著。接上這輛車子,就徑直拉下鄉去,預備在小碼頭上,再換船回家。王狗子在那小碼頭上等著,預備眼見他們上了船,拖回這輛空車子。楊大個子楊大嫂李牛兒沿著經過的街道放哨,以防萬一。他們一般的注意著一個穿藍布短衣的人,拉一輛綠油布篷的車子過去。可是楊大嫂究竟不是諸葛亮,她哪裡能夠一切都算得很准。當洪麻皮拉轉車身,正待要跑的時候,對面來了油亮的人力包車,將巷口堵住。巷子很小,勢難容著兩輛車子,擦身擠過去,他只好停著了。 秀姐坐在車篷裡,把車簾子遮擋了下半身,由簾子上向外看來,看得清楚,那車上坐的人,正是冤家趙冠吾。他是很難得起早到這小公館來的,怎麼今天有這樣一個突擊。她心裡亂跳,汗一陣陣地由裡層衣服向外冒著,立刻縮了身子藏在那車簾子底下。所幸趙冠吾倒沒有向這車子注意,洪麻皮側了車子讓著路,他那車子已拉過去。 洪麻皮見趙冠吾那麵團的鼻子下蓄了一撮小鬍子,穿一套薄呢西服,口角裡銜著一支雪茄,這是一個小官僚的祥子,而且所坐的又是自用包車,更像是個闊人。那末,十有七八,可能是趙次長了。他立刻這樣想著,就放慎重了態度,預備將車子拉出小巷子以後,逐次地加快步伐,以免引起別人的疑心。他讓過那倆車子以後,拖了車把緩緩向前。坐在車上的秀姐,心裡迸跳著在想,電罷,也罷,躲過一關了。就在這時,聽得後面,一迭連聲地叫著:「趙太太不忙走!趙先生回來了。」 洪麻皮聽了這喊聲,也是慌了手腳。跑不是,不跑也不是,不免猶豫著,那個趙冠吾的包車夫,已兩三步跑了向前,一把將車後身拉住。叫道:「你不要走,人家叫著呢。」 秀姐坐在車上,料到是不能走,便踢了腳踏板道:「停住停住!」 洪麻皮更是心慌意亂,也來不及掉轉車身子,就把車子放下。秀姐走下車來,已是面紅耳赤。但她立刻感覺到自己非極力鎮定不可,自己這條身子已拼出去了,什麼風浪,也不必怕它,只是這一班挽救自己的朋友,都是無錢無勢的人,不能教他們受著連累。有什麼千斤擔子,都應該讓自己一人挑了去。她在一兩分鐘之內,已把這個意思決定,所以下了車子之後,牽了兩牽衣襟,便向大門口走回去。那主人趙先生,進房去之後,又由大門裡迎出來手指裡夾了雪茄,向她連連指點著,皺了眉苦笑道:「我曉得你性急,可是沒有人陪伴著走,仔細加重毛病。」說著搶向前一步,攙了她一隻手臂。笑道:「我自己送你到醫院去。這小巷子,汽車不得進來,你坐我的車子出巷子去,我已約好了一輛汽車在馬路上等著了。」 秀姐低了頭,沉著臉色,緩步走向大門裡去。趙冠吾將她攙扶進了大門,又回轉身來向停住車子,站在巷口上的洪麻皮,招了兩招手。他走過來問道:「還要車子不要?」 趙先生在身上掏出一元鈔票塞給他手上,點個頭笑道:「不要車子了,也不能讓你白忙一陣,這算車錢,不虧你了。」說畢,他就轉身進去。他倒並不介意這車夫是否諸葛亮差了來的,逕自向屋於子裡走去。見秀姐斜坐在椅子上,把一隻手肘來撐住了桌子,手掌托住自己的頭,微閉了雙眼,面色已由緋紅變到蒼白。 趙冠吾走近兩步,站到她面前,伸手摸了一摸她的額角。這猶如觸到牆壁一樣,她沒有一點感覺與反應。趙冠吾將手指上雪茄送到口裡吸了兩下,因點點頭道:「略有一點熱,但是你面色很不好看。為了你的病,我良心上實在受到很大的責罰,我現在有點事情要到上海去辦一辦,我帶你到上海去治病吧。這樣我可以整日地陪著你。」 秀姐只是閉了眼睛,默然地坐著,周身動也不動。趙冠吾對她望了一望,在對面椅子上架了腿坐著。將手上雪茄蒂頭扔了,另在西服袋裡抽出一支雪茄來銜在嘴裡,又在袋裡掏出打火機,按著了火將煙點上。他很凝神地,對秀姐看了,然後將打火機蓋子用力一按,帶著幾分力氣,把它向衣袋中一揣,左手夾出嘴裡的雪茄,向旁邊一甩灰,重聲問道:「你為什麼不作聲?不願到上海去嗎?」 秀姐睜眼看了他一看依然把眼閉上。趙冠吾冷笑一聲道:「你少在我面前搗鬼!你的計劃,我都知道了,你想捲逃!」 秀姐突然站起來,睜了眼道:「我想捲逃?你有什麼證據?」 趙冠吾將雪茄銜在嘴裡吸了兩口煙,又把手夾著取出來。先哈哈一笑,那笑聲極不自然,他那撮小鬍子聳上兩聳,露出幾粒慘白的長牙。 他道:「哼!要證據嗎?多的是!我若搜查你身上,馬上可以搜出贓物來。」 秀姐心裡連跳了一陣,但她繃著臉子,向椅子上一坐,瞪了眼道:「你若再侮辱我,我就把命拼了你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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