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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力疾從公媒翁中夜起 知新溫故嬌妾對門居(5)


  羅太太看這樣子,病是不輕,速忙叫家裡人來,七手八腳,將他扶上自己坐來的車子,又叫羅士傑親自送了他姊丈回去。

  趙觀梅到了家裡,已是哼聲不絕。趙太太將他扶上床去,心裡很過意不去,就問致病之由。趙觀梅靠在枕頭上哼著答應道:「不要緊的,我這是吃傷了。鎮守使待咱們真不錯,今天我一去,就說非留我吃飯不可。若是不留我吃飯,他心裡就過不去。我雖然有點不舒服,聽了他這話,我心裡一痛快,馬上就沒有病了。他說要我吃飯,我就吃飯。偏是他又太客氣了,弄上許多吃的,單是紅燒魚翅,連白菜幫子也不墊一片,就是一大盤子。我吃得香了,只管吃下去,除菜不算,還連吃了三大碗飯,當時我真不覺得飽,要我吃一兩碗,我還吃得下去。哪曉得一到你家裡,飯就在肚子裡做起怪來,肚子疼得要命。這一會子,病就好得多了。你放心,我死不了的。我一生只做有幾件大事,和鎮守使做媒,這要算大中又大的一件事了。我無論如何,掙命也得把這件喜事辦成功。我想有喜氣給我一沖,一定可以把病沖好,這用不著你焦心。」

  趙太太聽他說得這樣樂觀,也就不把這事放在心上。

  他只躺了大半天,下午七點多鐘,王鎮守使又來了電話,說是請趙老爺過去有要緊的話說。趙觀梅本來也就要起床的,經王鎮守使一催,更非起床趕去不可,因此掙扎著披衣起來。趙太太道:「這一回,你真不能去了。今天早上,我就說你氣色不好,不大願意要你去。因為你要給人一個回信,我不能攔阻你。現在事情都說妥了,你就少去兩趟,那也不要緊。」

  趙觀梅道:「我把做官的事,剛剛做得有點頭緒,你不要把我興頭掃了。誤了人的事,不過對不住人家就是了。若把自己的前程誤了,一輩子的事,就是這一次了,那豈不糟糕?」

  趙太太聽說,覺得要不讓他去,誤了他的前程,究竟也是不好,因此倒默然了。趙觀梅帶哼著道:「乾脆,讓他們給我套車吧。」

  趙太太遲疑了一會子,便道:「好吧,讓他們給你套車吧。」

  趙觀梅硬撐著腰,走出了房門,覺得東晃西蕩,身體有些站立不住。還是一手撐著門,一手扶了額角,腳跨著門限,不進不退,只是哼著。趙太太一見,心裡委實地過不去,就對趙觀梅道:「你還是到王鎮守使那裡去呢?還是到我家裡去呢?要是到王鎮守使那裡去,可沒法子,要是到我家裡去,我就替你走一趟吧。」

  趙觀梅道:「我實在是要去見……」

  下面一個字還不曾說出口,人站立不住,身子就向地下一蹲,靠了門,便躺下了。趙太太大吃一驚,趕快叫著家裡人,將他攙上床去躺著。好在趙觀梅這樣一躺,人也有個小糊塗,生平一件大中又大的事,也有些記不著了。

  他這一病,就是三天,到了第四天頭上,離著王鎮守使的喜期,就越發地近了。趙觀梅是一個紅媒,只要還剩有一口氣,就不能不掙著命出頭。好在這兩天,連吃了幾副藥,把病勢扳轉了好些個,現在就是出門一趟,料也無妨事。因此又勉強地起了床,到王鎮守使的辦公處來。

  一下馬車,衛兵就笑著對他道:「趙先生你來得不湊巧,鎮守使剛剛出去。」

  趙觀梅隨便問道:「鎮守使上哪兒去了?」

  衛兵笑道:「鎮守使上車站接太太去了。」

  趙觀梅道:「什麼?接太太去了?接哪裡的太太?」

  衛兵道:「是易州來的太太。」

  趙觀梅聽說,半天作聲不得,愣住了一會子,因笑道:「鎮守使不在家也不要緊,我到裡面去看看。」

  說著,走到王鎮守使抽鴉片的屋子裡來。

  一進門,首先就有一個很大的感觸,屋子裡原來堆著的箱櫃,都搬起走了,就是床上那些被褥,也換了兩床新的,去了兩床舊的。恰好一個上房聽差,進來倒茶,便道:「趙先生,我給您點上燈,你玩兩口吧。」

  趙觀梅道:「不用,我在這兒坐一會就行了。」

  聽差笑道:「您今天要等鎮守使,可沒准,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?」

  趙觀梅道:「聽說鎮守使今天接易州那位太太去了,對嗎?這兒不是要娶新太太嗎?為什麼把易州的太太接了來呢。」

  聽差道:「這可不知道。」

  趙觀梅道:「這屋子裡許多箱子呢?」

  聽差道:「鎮守使因為易州的太太要來,前天在這街上東頭,賃下了一所房子,就在那裡安一份家。這裡的東西,都是搬到那裡去了。聽說這回新娶的太太,就讓住在對門,好有一個照應。」

  趙觀梅心裡不住地叫苦,原來和丈母娘說好了的,王鎮守使是一個地方一房家眷,這幾位太太,誰也不和誰見面,這樣一來,他在北平有了太太又娶太太,我這小姨子嫁過去,算是什麼人呢?最奇怪的,是他早也不接易州太太,遲也不接易州太太,就在娶羅二小姐的日子,接將過來。接了來不要緊,而且還要門對門地住著,這分明是有心要羅家的好看!羅家雖不是富貴巨室,卻也是書香人家,北平城裡的老親老戚,都還有個面子,若是王鎮守使先娶的太太不見面,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含糊地過去,而今分明先有一個舊太太住在對門,隨便怎樣說,也是個二房了。這件事,真還不能去對岳母說,一對她說,非炸不可。心裡這樣躊躇著,伏在桌上,抽了一支筆,展開見一張紙,一面想著,一面在那紙上寫字。只管寫著怎麼辦,怎麼辦?那聽差倒也認識幾個字,見了趙觀梅有些著急的樣子,便笑道:「說到這一件事,我倒也知道一點,原來我們鎮守使的意思,是一個地方娶一個太太,以後就到了哪兒也有家。可是有人對他說,咱們當軍人的,講究義氣為重,不能有新忘舊,若是把原來的幾位太太全拋了重新娶一個,一定會讓人家說存心不公。我們鎮守使讓人家一勸兩勸,把心事勸活動了,他就說從此以後,把京外幾位太太也接到京裡來住一些時候,以後自己要不出京,就輪流地讓幾位太太陪著他。而且這些太太們,大家認識認識,叫一聲姐姐妹妹,反正比外面拜的幹姊妹強。還有人說,那是把各位太太接到一處來,大家都要個好兒,搶著求老爺的歡喜,那麼,老爺只有受奉承的勁兒,這個樂子可就大了。我們鎮守使接易州的太太來,就是這個意思。」

  趙觀梅越聽越不對,也坐不住了,就起身回去。心裡悶著這一腔子苦水,又不敢對人說,只推病體沒有十分好,懶洋洋地又過了一天。

  這天下午,岳母羅太太,竟親自來了。她一進門,臉色板著。她雖上了幾歲年紀,卻是身體向來強壯,因此兩臉蛋上,還垂著厚厚的兩塊腮肉。這時,兩塊腮肉,格外地向下垂著,還帶有一點紅色。趙太太迎到屋裡來,先笑道:「這兩天您夠忙的了。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回去,您倒先來了。」

  羅太太道:「你去做什麼,打算替我張羅喜事嗎?這件事也不定還要鬧出什麼岔子來呢。我是越想越糟心。」

  趙太太道:「呀!那為什麼?」

  羅太太道:「當年姑爺說這門親事的時候……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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