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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 門有貴人車花登上第 市成君子國紙做洪災(3)


  美珠聽說臉先紅了。用手將樂總裁的背膀一推,笑道:「不要瞎說。不怕嫦娥知道了,要和你算賬嗎?」

  樂總裁笑道:「她不是我的人,我管她不著,她也管我不著。」

  美珠笑道:「這就是你沒有理。為什麼自己的人,扔了不要,彼此都不管呢?」

  樂總裁兩隻手握住美珠的手,向懷裡一拉,連忙摟住。笑道:「因為我有了你,所以就不要她了。」

  那老鴇在一邊笑眯眯的,眯著一雙老眼,對樂總裁道:「樂總裁您以為這話是米湯嗎?那才冤不到人哩,現在您把嫦娥扔了,和我們老七要好,將來您有了別人,不是一樣把老七扔下來嗎?」

  樂總裁笑道:「一個姑娘不止就一個客人,一個客人,不止招呼一個姑娘。我就是這樣,大大方方的,要怎樣辦,就怎樣辦。老七,你怕不怕上我的當?你要怕上我的當,你就先把我丟開,免得我來扔開你。」

  老鴇在一旁插嘴道:「那是什麼意思?寧可讓樂總裁將來扔開老七,老七現在也不能扔開總裁。老七是小孩子,現在還有個局面,都是總裁捧的,沒有了總裁,老七那還行嗎?」

  樂總裁笑道:「我是說的一句玩笑話,哪裡真能把她扔下哩。我是實心實意地要招呼老七,不知道老七是不是實心眼兒待我?」

  美珠扭著身軀,只管在樂總裁懷裡搓挪,將嘴一噘道:「我不來的,我不來的,你說這話,簡直是看我不起。」

  樂總裁笑道:「我是看得起你,我要討你做姨太太,你肯不肯呢?」

  美珠道:「那是好事,可是怕沒有那好福氣。」

  樂總裁道:「你這句話,我不愛聽。你們說話,向來都是這樣。客人說要討姑娘做姨太太,無論這話是假是真,姑娘一定回答一句說是沒有這種福氣。這分明是一句不相干的假話。」

  老鴇又插嘴道:「實在不是假話。跟了別人去做姨太太,那事不難,跟了樂總裁去做姨太太,一步登天,那確實不是容易的。」

  樂總裁將手摸了一摸臉,又微笑了一笑。老鴇笑道:「樂總裁您笑什麼?以為我這是假話嗎?」

  樂總裁笑道:「話倒是不假。不過第一步還沒有辦到,哪裡就能辦第二步呢?」

  老鴇明知他的用意,笑道:「這還有第一步第二步嗎?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,只要樂總裁捧一捧場,什麼都夠了,樂總裁要怎樣辦就怎樣辦。除了樂總裁,我們到哪裡找第二位財神爺去呢?」

  樂總裁哈哈大笑道:「你到底是老手,米湯很濃。花兩個錢不要緊,只要你答應了我的要求就好了。」

  老鴇道:「總裁,要求兩個字,就不敢當。老七沒有上捐以前,您就很愛她的,我還有什麼不知道。上捐了以後,您又很捧她,一個小先生有您這樣地待她,我還敢說什麼?不過她不是我的人,您是知道的。我只是受她父母所托,照管照管罷了。她的父母,都是不識抬舉,不知高低的,以為要怎樣就怎樣,我雖說他們不懂事,究竟我也不敢勉強做主。」

  樂總裁躺在沙發上,靜靜地聽老鴇笑話,美珠卻抓了一把瓜子,坐在他大腿上嗑。嗑出仁來,就用兩個纖細手指,送到樂總裁嘴裡去。那瓜子仁兀帶著一種口脂香,咀嚼著覺得別有風味。樂總裁平常是不願婦人家向他念窮經,這時因為美珠坐在大腿上,就不肯阻著老鴇說完了,因笑道:「你這話也有理,我今天晚上有事,明天你送老七進城,到我家裡去,事情明天再說吧。」

  於是就吩咐開汽車,起身走了。

  老鴇因對美珠道:「明天他一定叫你出城裡條子的,我在首善舞臺包個廂,你去看《狸貓換太子》去。」

  美珠道:「他要是知道了,不會和我們為難嗎?」

  老鴇在桌上煙筒裡取了一根三砲台煙捲,銜在嘴角,將火柴擦著,將煙捲點了,人向椅子上一躺,鼻子裡噴出兩道煙來。取下煙捲,然後微微一笑道:「阿囡,不是舅母吹一句牛皮,大事情我見過多少,大人物我見過多少,一個姓樂的我對付不了嗎?況且我看他那樣子,分明是著了你的迷。趁這個時候,不和他要幾個錢,還等什麼時候?你不必管,由我給你去辦就是了,他的汽車,天天在班子門口一擺,哪裡還有別人來捧場,人家比不上他的勢,比不上他的錢,早走了。可是也要有他這樣一個人,才紅得起來,不然一個新上捐的小先生,花報上就肯選你做花界總理嗎?所以我們要錢只管要錢,也不可以得罪他。這班子裡因為你太紅,就全指望在你身上發一筆小財,把你捧得高高的。若是把姓樂的弄走了,我們這場面也是維持不下來的。他若是緊一點,我們自然松一點。他現在對我們是百依百順的樣子,我們何必將就他。」

  老鴇一面躺著說話,一面抽煙,不一刻,抽完了一根煙捲,又起身取了一根抽,卻不說話了,抽著煙望了樓板噴將出來。半天的工夫,嘴角上,微微一動,眉毛一揚,一翻身坐起來道:「我料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。」

  美珠笑道:「舅母你若是和樂總裁要錢,必定給我買個鑽石戒指。我手上戴的這個太小,拿出來,比不過別人。」

  老鴇道:「只要你聽我的話,那有什麼難處?這種小事,我們暫且不要求他。要大大胡要一筆,這種小款子,要了有什麼用呢?」

  美珠道:「我是要我的,你們的不管。」

  老鴇道:「你自己要也很容易的,就是你在樂總裁面前,要裝出百依百順的樣子,可是知道他要來,又要設法躲開他,那樣才好要他的東西。」

  美珠道:「這樣說,他要我出城裡的條子,我是一定要躲開他的了,明天我准去聽戲。」

  這一少一小商量了一陣,自去分頭辦事。

  樂總裁哪裡知道,到了次日晚上,家裡隨便留了幾個朋友吃飯,吃飯之時,照例是要叫條子的,除了幾個隨便的姑娘而外,另外派了自己的汽車去接美珠。不料汽車開去之後,不曾回來,先就打了一個電話來報告,說是美珠姑娘已經出去了。樂總裁聽說也就只好吩咐聽差傳話,讓汽車開回來。嫖賭的事,原是不正當的消遣,不必介意。可是嫖賭越久的人,越為因了嫖賭生氣。樂總裁這天晚上,沒有把美珠接來,心是十分不高興,憋住了這一肚皮氣,到了次日坐了汽車,特意到美珠班子來質問。美珠在玻璃窗子裡,一看到是樂總裁來了,就滿面春風的,掀開簾子,一陣風似的迎將出來。她攜了樂總裁的手,引進屋子裡去了,只等樂總裁一坐下,就向他懷裡一滾,兩隻手抱住了樂總裁的脖子,不住地問長問短。樂總裁縱然一肚皮都是氣,這時也就打入烏有之鄉。美珠見他已經沒有氣了,就再三地說:「昨晚因出附近飯館裡的條子,因此喝醉了酒,不能到公館裡去,千萬不要見怪。」

  樂總裁雖然知道這不是實人情,無奈她說得很委婉,就沒有法子抹下臉來說破,只得笑了一笑,就算了事。

  過了一天,樂總裁又在家裡叫美珠的條子,她來是來了,頭髮是蓬蓬的,臉上也不曾帶一點兒脂粉,清秀的面龐,在電燈下看著,好像有些兒黃,倒添了兩三分憔悴。樂總裁一見,便問道:「你這是怎麼了?」

  美珠皺了眉,將手扶額角道:「昨晚晌就病得大燒大冷,今天一天,也沒有起床。我本想不來的,可是上次已經失信了,再要不來,我怕您見怪,所以爬起來喝了一口稀飯,我就來了。」

  說著,兩道眉尖,越發是皺到一處,就在樂總裁身邊坐下,弄著手絹兒默默無語。樂總裁問她什麼,她就說什麼,不問她就不說,樂總裁越看她,越覺得可憐,不到一點鐘,伸手摸了一摸美珠的額角說道:「是還有點餘燒不曾退清,你回去吧。不要為了敷衍我,加重了你的病。」

  美珠微露著白牙,笑了一笑道:「不要緊。」

  說時,捏著小拳頭在額角上連連捶了幾下。樂總裁握著她的手道:「唉,你真是病了,回去吧,洋車坐不得,會受風的,我還叫汽車送你回去。」

  於是告訴聽差,立刻開自己坐的汽車,將美珠送了回班子去。美珠見他如此說,就慢慢地站起來,拉著樂總裁的手,低低地說道:「我真是對不住。」

  樂總裁拍著她的肩膀道:「去吧,我看你的臉色都變了,回家好好睡覺去。不要在這兒苦掙面子了。」

  樂總裁這內客廳裡,本還坐有許多客,見美珠如此地講交情,都覺她這種情形難得,紛紛勸她回去,說是要好也不在這一時。美珠再三地向樂總裁道了歉,這才告辭而去。

  出門之後,一坐上汽車,眉毛就不皺了,及至回到班子裡,掀開門簾,就向屋子裡一跳,笑道:「我回來了。」

  老鴇笑道:「他們怎樣說?」

  美珠道:「都說我病了,催我回來呢。」

  於是大家同笑了一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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