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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七回 頰有遺芳半宵增酒渴 言無餘隱三字失佳期(2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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楊杏園笑道:「您說這話,我可不敢當。而且我的事很多,哪有工夫去作戲評?」 趙文秀道:「那不要緊。您若不嫌我的文章狗屁胡說,我就給楊先生擔任這項工作,每日送五百字到府,請您改正。」 楊杏園一想,他是一個皮簧研究家,很懂一些戲理。若是每日能送四五百字的戲談,倒是一筆好買賣,不可失之交臂,便笑道:「若能幫我這一個大忙,我是感激不盡,要我什麼交換的條件呢?」 趙文秀道:「盡純粹義務,什麼條件也用不著。楊先生若一定要報酬,至多有什麼不要的舊小說書,送兩套給我看看,那就成了。」 楊杏園笑道:「當編輯先生的人,有人送好稿子給他,猶如廚子得著人送大米一般,豈有不受之理。你老兄有此一番好意,就請早早的把大稿賜下罷。」 趙文秀道:「我雖願意班門弄斧,還不知道楊先生的主張如何。我們就以後天的戲,作為標準,一面看,一面討論,討論完了,我記起來,就是一篇好文字了。後日之約,請你務必要到。」 楊杏園正有所求於他,也就答應一準前去。 到了那天,趙文秀好幾遍電話相催,正午打過一點鐘,就去了。等到周美芳上臺,唱的是《女起解》,楊杏園認為很好,不覺誇讚了幾句。一會兒工夫,趙文秀離開包廂,不知道在哪裡去了一趟,然後笑嘻嘻的走了來,說道:「楊先生,你說這周美芳不錯不是?她也認識你。」 楊杏園道:「這是荒唐之言了。我雖愛聽戲,卻和戲子向無往來,何況她是一個新到京的坤伶,和我怎會認識?」 趙文秀道:「這裡面,自然有一層原由。一說出來,你就明白了。楊先生同鄉裡面,有沒有和你借川資回家的?」 楊杏園笑道:「你這話越說越奇了。周美芳難道還是我的同鄉嗎?」 趙文秀笑道:「我不說破你不能明白。這周美芳雖不是貴同鄉,她有一個跟包的,可是你的同鄉。這同鄉姓名不傳,只叫老秋,有這個人沒有?」 楊杏園笑道:「不錯,有這一個人。他在北京飄流得不能回南,和同鄉告盤纏動身,我略略的資助了一點。但是這事有好久了,他還沒有走嗎?」 趙文秀道:「可不是,他現在給周美芳跟包了。他對周美芳一誇獎你,湊上我一介紹,周美芳就說,明天要到貴寓去奉看。」 楊杏園道:「那我預先聲明,要擋駕了。並不是我不願見,我的居停,他最喜歡捧坤角,我就常勸他。坤伶再要去拜我,我未免太矛盾了。」 趙文秀道:「既然如此。我帶你到她家裡去玩玩也好。」 楊杏園道:「向來不認識,前去未免冒失吧?」 趙文秀笑道:「她們本來就是抱開放主義,現在初上臺,更要廣結人緣。你去,她極歡迎,一點也不冒失。」 楊杏園一看周美芳出臺,就覺得她很有幾分秀氣,經不得趙文秀一再鼓勵,只得答應去了。趙文秀也不等散戲,就帶著他到周美芳家來。這裡相距很近,只穿過一條馬路就到了。 這是市政公所新蓋的一帶上海式的小土庫門平房,一幢房子一個小天井,三面包圍著四間屋子,兩排房子夾成一個小胡同。屋子小,人家多,泔水桶土筐破桌椅之類,都由門裡擠到胡同裡來。走過一條小胡同,拐彎的地方,有個窄門兒,半開半掩著。門框上貼一張小紅紙條,寫著「尚寓」兩個字,又有一塊小白木板,寫著「李寓」兩個字。趙文秀道:「這就是了。」 上前將門環敲了兩下。正面屋子伸出一張白面孔來,見人就一笑。她正是周美芳,馬上對趙文秀點了一點頭,又叫了一聲「老秋」。那老秋向外一闖,看見楊杏園,連忙說道:「周老闆,這就是楊先生。」 周美芳直迎了出來,讓他屋子裡坐。楊杏園看那屋子裡正中有一張光腿桌子,桌子下堆了一堆煤球。又是大半口袋白麵。四圍亂放著幾張不成對的椅子,牆上掛著一張麵粉公司月份牌美女畫,還有幾張富貴有餘的年畫,就別無所有了。所幸倒還乾淨,可以坐下。 楊杏園萬不料美人所居,是這樣簡單,不免有些驚異的樣子。倒是周美芳看出來了,笑道:「我們這屋子實在髒,可真不能招待貴客,怎麼辦呢?」 趙文秀道:「不要緊的。讓你拿了大包銀,賃了大屋子,再來請我們喝酒得了。」 老秋搓著兩手,站在屋門口。笑道:「我們這兒周奶奶,正要請趙先生,可是她又剛剛出去了。」 周美芳道:「何必還要她在家呢。」 便對楊杏園笑道:「就在這街口上,新開了一家江蘇館子,我請二位,到那裡吃一點點心去。您二位要是賞這個面子,就請同去。不賞這面子,我也不敢愣請。」 趙文秀笑道:「去的去的,我就不客氣。」 楊杏園一想,推辭就太俗了,回頭接過來會東得了。也默認了去。周美芳聽說,便換了一件月白綢衫,和他倆一路到江蘇館裡來。 三人找了一個雅座,解人意思的夥計,早把門簾放下來。周美芳含著笑容,指著上面對楊杏園道:「您坐這兒。」 說時,趙文秀已和她坐在兩邊,只空了下面。楊杏園要讓也沒法可讓,便笑道:「恭敬不如從命,我就坐下了。」 周美芳和夥計要了菜牌子,笑著交給趙文秀道:「趙先生,請你代表吧?我可不會寫字。」 趙文秀道:「你不是說吃點心嗎?」 周美芳道:「不!我請您二位喝一盅,來兩樣兒菜罷。」 楊杏園有心要作東,就不辭謝。趙文秀和周美芳更熟,越不推辭,就要了筆墨,開了菜單。周美芳問楊杏園道:「您喝什麼酒?」 楊杏園道:「我不會喝酒。」 他說話時,手本在抓桌上的瓜子。周美芳卻把手心按住楊杏園的手背,瞅著一笑道:「總得喝一點。」 她一笑時,兩腮微微的有兩個小酒窩兒一暈。楊杏園手背一陣熱,覺得有一種奇異的感觸,他便笑道:「一定要我喝,我就能喝一點黃酒。」 趙文秀道:「那就好。這裡正有陳紹興呢。」 說定了,就先要了半斤黃酒。菜單交下去,不多大一會兒,酒菜都來了。周美芳接過小錫酒壺,提著壺梁兒,伸著雪白的胳膊,就向楊杏園大酒鐘子裡斟上。楊杏園來不及舉杯互接,只把兩隻手來扶著杯子,連說好好。斟完之後,趙文秀倒是不客氣,已經端起杯子,架空等候了。周美芳給他斟上,自己也斟上了大半杯。周美芳笑著說了一聲「沒菜」,就端起杯子,向楊杏園舉了一舉,楊杏園也笑了一笑,舉著杯子喝了。從此以後、周美芳一端杯子,就向楊杏園舉一舉,笑著一定要他喝酒。 楊杏園卻情不過,接連喝了三大杯。周美芳看他喝幹了,伸著壺過來,又給他斟酒。楊杏園笑道:「周老闆,不要客氣了。我的量小,實在不能喝了。」 周美芳手上提著酒壺的高梁,懸在半空,不肯拿回去。笑道:「您不接著,我可拿不回來了。」 楊杏園卻情不過,又喝了一杯。於是把一隻手蓋著酒杯,向懷裡藏,對周美芳笑道:「實在不能喝了,我是向來沒有酒量的。回家路很不少,若是醉了,很不方便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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