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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五回 辛苦補情天移星替月 殷勤余恨史拊掌焚琴(3)


  蔣奶奶道:「你就去罷。明天回來,不是一樣嗎?」

  餐霞見母親也是這樣說,只得去了。

  原來甄大覺在京混差事多年,太太在雲南,沒有接來,在北京卻另外娶了一房姨太太。這姨太太雖是北裡出身,過門以後,卻添了兩個女孩子,也就和正太太無異了。因為她向來是持開放主義的,甄大覺拚命去捧蔣餐霞,她卻毫不過問。後來甄大覺索性在家裡另辟開一間屋子,讓餐霞下榻,姨太太叫她蔣家妹子,兩個女孩子稱她為小姨,差不多象一家人,簡直不分彼此了。

  這天,餐霞跟著到了甄大覺家,次日早上起來,臉還沒洗,蓬著頭找了衣服,便叫老媽子拿了報到床上來看,將報一翻,就見新聞版的論前,登著酒杯來大「餐霞仙子」四個大刻字,大字下面,才是五號字的廣告,那廣告說:

  蔣靜芬女士,別署餐霞仙子、為縉紳後裔,學界名媛。

  女士籍隸江南,幼居燕北,素愛絲竹,善操皮簧。論其貌則問月羞花,論其藝則升堂入室。前次登臺客串數日,九城轟動,色藝之佳,可以想見。現本舞臺再三禮聘,蒙允再現色相。逐日專演拿手好戲,以盡所長。

  女士既系出名門,又複學問高深,一鳴驚人,決不可與凡豔同日而語,欲一暗女士豐彩者,易興乎來?

  春明舞臺謹啟


  餐霞看了這個,接連翻了幾份報,每份報上,都是如此說。這才相信甄大覺替她鼓吹的話,並不是假的。當日在甄家吃過午飯,才由甄大覺親自送回家去。又過了一天,第二日,便是餐霞登臺的日子了。甄大覺總怕餐霞紅不起來,自己花了兩三千塊錢,費了一年多的心血,那都不算,她是一個好面子的女子,受了打擊,一定要大大傷心的,這卻使不得。因此頭一天就包了六個廂,定了三排座,專門請自己的朋友,和朋友的朋友,都來聽戲。可是一般看報的人,看見廣告中「縉紳後裔,學界名媛」八個字,好奇心動,來看的人,卻實在不少。接連這樣唱下去,餐霞的名聲,大紅而特紅。春明舞臺和她訂了合同,每個月是一千二百塊錢的包銀。

  餐霞有了這樣的身價,人就抖起來了,就不象以前那樣,天天到甄大覺家裡去。甄大覺以為她白天上臺,晚上在家裡學戲,實在也沒有工夫,也就原諒她。可是餐霞的戲越進步,甄大覺就捧得越厲害,一面給她制行頭,一面又給她請名師教戲。在餐霞唱了一個禮拜戲之後,忽然休息一天。甄大覺便雇了一輛汽車,約著餐霞一路去逛西山,到了西山飯店,對著山揀了一副座位,並排坐下。

  甄大覺笑道:「蔣老闆,你現在是紅人了。請你來逛,你還肯來,將來你一成了坤伶泰斗,再要請你那怕就不容易了。」

  餐霞笑道:「為什麼好好的把話來損我?」

  甄大覺道:「人情都是這樣,並不是故意這樣說。」

  餐霞笑道:「也許有例外。」

  說到這裡,把顏色一正,說道:「我唱戲將來若是站得住腳,無論如何,你這一番盛意,我總記得。所有你的花費,我必定雙倍奉還。」

  甄大覺道:「你猜錯了我的意思了。我和你提這話,難道是和你討債嗎?」

  餐霞道:「我並不是說你和我討債,因為你提到人心不好,所以我說這句話。對你是受恩深重,你要疑心我負情,我怎樣不急呢?再要說到報答你一層,我們大家心裡,都也明白。誰不知我蔣某人和你甄老爺的關係呢?我想我的犧牲,也不小吧?」

  甄大覺笑道:「你若以為有了這一層關係,不大合適,我倒有一個解決的法子。」

  餐霞道:「有什麼解決法子?」

  甄大覺笑著擺了幾擺頭,說道:「你就不能跟著我姓甄嗎?」

  餐霞呼的一聲,從鼻子裡笑了出來,說道:「我今天老老實實告訴你罷,你要我做姨太太的姨太太,那是辦不到的。」

  甄大覺道:「你就為的是這個嗎?這不是什麼難解決的事呢。」

  當時甄大覺不往下說,餐霞也不往下說,二人都靠在椅子背坐著,呆呆的看山。正好有兩個外國人,一男一女,並肩而行,由面前走上山去。女的背著花綢傘,荷在肩膀上。走遠了,看不見他倆的頭,只覺在路上停了一停,兩人是越發擠到一處。甄大覺笑道:「他兩人好甜蜜的愛情呀。」

  餐霞聽了,也不作聲。坐談了一會,又同坐汽車回城。

  這天晚上,甄大覺沒有到餐霞家裡去。次日整整一天,也是沒有去。到了第三天下午,餐霞正要上戲園子去,甄大覺高高興興的跑到她家來,見了餐霞,便笑道:「好了好了,我們的事解決了。」

  餐霞摸不著頭腦,問道:「我們什麼事解決了?」

  甄大覺道:「你不是嫌我還有一個姨太太嗎?我回去和她一商量,可不可以離婚,她正埋怨我捧你捧得過分,一口氣便答應願離婚。多了也不要,少了也不肯,只要我一千塊錢的離婚費。昨日我籌劃妥了,就把款子交給她,現在她已走了,就搭四點鐘的火車上天津去,她算不是我家人了。」

  餐霞很驚訝的道:「什麼?你和她離婚了?你姨太太為人很好呀,你為什麼和她離婚呢?你這人太忍心了。」

  甄大覺道:「嘿!你還不明白嗎?我……」

  餐霞道:「我趕快要到戲園子裡去了。去遲了,來不及扮戲,就要誤了。」

  說著,匆匆的出了大門,坐上新雇的包月馬車,逕自走了。甄大覺是每日一個包廂,一排椅子,專為捧餐霞而設的。他雖不去,也請得有人去聽戲。但是自己有一天沒有到,心裡便過不去,所以餐霞去了,他也跟著去。散了戲,又先到餐霞家裡來等著她。餐霞見他又在這裡,便高聲喊著道:「媽,我累極了,我先睡去。若是睡著了,就不必叫我吃飯罷。」

  甄大覺笑道:「怎麼著?累著了嗎?今天的戲,是吃力呢。你先別睡,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。」

  餐霞因為他老實的說出來了,不能不聽,只好坐下聽他說。甄大覺道:「先因為你要上戲園子裡去,我們的話,還沒有說完。你不是說我為什麼和她離婚嗎?我為什麼呢?就為的是你一句話啊?」

  餐霞道:「你這話可奇怪,我幾時說過這句話,要你和你姨太太離婚?」

  甄大覺道:「你雖然沒有說,你因為有了她的緣故,才不肯到我家去,這是你一再表示過的。現在我沒有了她,你總可以跟我了。」

  餐霞用手在嘴唇上摸了一摸,笑道:「我和你站在一處,人家還以為我是你的女兒呢。」

  甄大覺見餐霞嫌他養了鬍子,默然不語,也就由此過去。

  到了次日,他走到一家上等理髮館去理髮,對著鏡子,坐在理髮的活動椅上,向鏡子裡一看,只見嘴上的鬍子,倒有一寸來長。心裡想,怪不得她不願意,這也實在長了。正在這裡出神,理髮匠站在身邊問道:「理髮嗎?」

  甄大覺也沒聽清楚,就點了點頭,心裡可就想著,我一剃了鬍子,她就無可說的了。儘管沉思,理髮刮臉,都已辦完。夥計拿了帽子來,甄大覺一照鏡子戴帽子,只見嘴上鬍子,依然存在。心裡好個不快。便問理髮匠道:「你刮臉,怎麼不把我鬍子剃下去?」

  理髮匠道:「先生,你那鬍子大概蓄了好久的,不是新長的。您不說,我們怎樣敢剃呢?這不象別的東西,剃下了,可沒法再插上去。」

  甄大覺道:「剃下來就剃下來,誰要你插上去?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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