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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回 妙手說賢郎囊成席捲 壯顏仗勇士狐假虎威(5)


  吳國梁舉起杯子向口裡一倒,杯子刷的一下響,然後說道:「這事交給我了。」

  說著,把右手向桌子當中一伸,豎起他一個大拇指。吳國梁的身材最高,可以說得是個彪形大漢。馬翔雲笑道:「吳老總這話對了,這件事總得他去。」

  蔣如虎笑道:「誰不知道,他就叫吳大個兒。別說鬧,瞧他這樣子,就他媽的夠瞧了。」

  大家一陣說笑,這四位佳客,被四個先生恭維的心滿意足。飯吃得飽了,一個人嘴裡辦了一支煙捲。劉德標道:「咱們走啊,別老在這裡待著了。」

  說了一聲「再會」,他四個人逕自走了。

  走不多路,就到了銀妃搭的那家班子,四個人一溜歪斜的走著,便闖了進去。龜奴看見四個人進來,就引他進了一間屋子坐了。龜奴還沒有開口問,吳國梁道:「把你們這裡所有的姑娘,全叫了來看看。若有一個不到,我就捧他媽的。」

  龜奴看四人臉上都帶著些酒容,一想這些人不大好惹,不敢作聲,暗暗的通知了全班的姑娘,都送來給他們四人看。龜奴唱名一唱到銀妃,她還穿得是昨天穿的那件粉紅旗袍。蔣如虎笑道:「他媽的,衣服真好看,她叫銀妃嗎?就讓她陪咱們坐坐。」

  銀妃沒有法子,只得敬茶敬煙,遠遠的站著,陪他們說話。劉德標道:「這是你的屋子嗎?」

  銀妃不敢撒謊,說道:「不是的。」

  劉德標將兩眼一瞪,拿著一隻杯子,向地下一砸,說道:「他媽的,你瞧咱們當兵的不起嗎?咱們有子兒,不白逛。」

  說著,掏了一塊銀幣,啪的一聲,向桌上一拍,銀幣由桌面向上一蹦,落在一隻茶杯子裡,把杯子又打了一個。銀妃嚇得不敢作聲,滿臉通紅,靠著門象木頭人一般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早有兩個年紀大些的阿姨,搶了進來,放出笑臉,對劉德標道:「老總,你別生氣。因為她屋子裡有客,所以沒有請過去。現在就給諸位騰屋子,請你稍微等一等。」

  王金榜用腳在地上一頓,說道:「叫他快一點騰屋子,老子不耐煩等。」

  銀妃見有阿姨在那裡敷衍,便想抽身逃走,腳剛一移動,王金榜喝道:「你往哪裡去?不陪咱們嗎?咱們一樣的花錢。」

  銀妃嚇了一跳,又站住了。一個阿姨笑道:「她去騰屋子呢,那裡是走開?」

  娘姨一面說著,一面在茶杯裡掏出那一塊錢,交給劉德標道:「老總,這個我們可不敢收,千萬收回去。」

  劉德標接著錢,眼睛一瞪道:「怎麼著,嫌少嗎?」

  阿姨道:「不敢不敢,沒有這樣的規矩。」

  劉德標這才將錢收下。娘姨回頭問屋子騰好了嗎?外面答應騰好了。娘姨便道:「四位老總請,請到我們屋子裡去坐。」

  劉德標口裡唱著梆子腔,便和他同志三人,一齊到銀妃屋裡來。四個人唱是唱,鬧是鬧,銀妃坐在屋裡笑又笑不出,哭又不敢哭,真是進退兩難。

  約有半個鐘頭,侯潤甫一班人來了,銀妃掀起一面窗紗,隔著玻璃,向院子外一看,認得這是昨天新認識的一班客,連忙招呼娘姨出去招呼。娘姨將他們引在隔壁屋子裡坐了,輕輕的說道:「諸位老爺,對不住。我們姑娘在屋子裡陪上了幾個大兵,走不出來。」

  侯潤甫道:「那要什麼緊。你們也太膽小了。」

  娘姨道:「我們總是不得罪他的好,坐一會子,他也會走的。」

  侯潤甫皺著眉對陳學平道:「這種情形,實在不好,我們得取締取締。」

  陳學平道:「這事老頭子一定不知道,給他一說,他必然要辦的。」

  正說時,劉德標四人在銀妃屋子裡,高聲唱蹦蹦兒戲,難聽已極。侯潤甫對著壁子喝道:「是哪裡來的這班野東西,這樣胡鬧。」

  那邊吳國梁,聽到有人喝罵,便搶出房門,站在院子裡,罵道:「那屋子裡罵人的小子,給我滾出來。」

  班子裡見他這個大個兒往屋外一挺立,早有三分懼怕。他不住的卷著兩隻衫袖,鼻子裡出氣,呼呼有聲,大家越是嚇得面無人色。在這個時候,劉德標王金榜蔣如虎都闖將出來,口裡只嚷要打,滿班子裡人,都閃在一邊,睜眼望著,以為今日難免要出人命的。不料門簾一掀,侯潤甫走了出來,這四人立刻軟化了。各人的腳一縮,挺著身軀立正,同時向侯潤甫行了一個舉手禮。

  侯潤甫背著兩隻手,站在他們當面,昂頭冷笑了兩聲,說道:「我說鬧的是誰?原來就是你們。」

  說到這裡,嗓子突然加緊,喝道:「你們這樣鬧,還要你那兩條腿不要?我現在也不難為你們,你給我立正在這裡,讓大家看看,免得人家說我們沒有軍紀風紀。」

  這四個人立著象僵屍一般,哪個敢說話。於是陳學平王朝海馬翔雲都出來了。對侯潤甫道:「叫人家立正在這裡,怪寒磣的,讓他們去罷。不許他們以後再鬧就是了。」

  侯潤甫道:「我向來不發脾氣的,發了脾氣,可就不好惹,我非……」

  陳學平不等他說完,便道:「這裡也不是管他們的地方,讓他們回去罷。明天回去罰他們也不遲。」

  侯潤甫於是對劉德標四人道:「看大家講情分上,饒恕你一次,去罷。」

  劉德標聽說,又行了一個舉手禮,然後出門去了。滿班子裡人一見侯潤甫這種情形,才知道他大有來頭,都叫痛快。

  銀妃先就覺得侯潤甫是極平常的人,這樣一來,她懊悔不迭,昨天不該冷待他們,一來幾乎丟了一班好客,二來又怕侯潤甫發脾氣。連忙走過來,牽著侯潤甫的手道謝。兩個娘姨,趕快給他們拿著帽子,就向自己屋裡引。侯潤甫坐著,銀妃就站在他面前說笑。對於王朝海三個人,也是老爺長老爺短的稱呼。侯潤甫讓她恭維得夠了,起身要走,銀妃一歪身,坐在他懷裡,口裡說道:「我不許你走,至少還坐一個鐘頭呢。」

  侯潤甫笑道:「你就留住了我一個人,我幾位朋友,也是要走呀。」

  銀妃聽說,又將陳學平一一敷衍了一陣。最後又伏在侯潤甫肩膀上,對著他的耳朵,輕輕問道:「燒兩口煙玩玩,好不好?」

  侯潤甫道:「玩兩口倒可以,可是我們都不會燒。」

  銀妃道:「自然我來燒。可是您只玩兩口得了,不要抽多了,抽多了要醉的。」

  又對馬翔雲道:「你三位老爺,也來玩玩。」

  娘姨聽見她說,早在櫥子抽屜裡拿出煙傢伙,放在床上。銀妃躺在左邊,侯潤甫四個人,輪流的躺在右邊抽煙。又鬧了一個鐘頭,侯潤甫才走。銀妃挽著他的手,直送到院子中央,還是十二分的表示親熱。他們四人出了班子,這才哈哈大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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