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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回 妙手說賢郎囊成席捲 壯顏仗勇士狐假虎威(3)


  冉久衡知道他兒媳還老實,既然這樣說,也只好暫且按下,咳聲歎氣,坐著汽車回去了。

  那冉伯騏擄了他父親這一筆大款,自然是十分快活,不過究有點骨肉之情,他到天津去的時候,坐在火車上一人問著想,老頭子雖然揮霍,突然丟了這些錢,心裡總不好過,難免要出什麼岔子,越想越不妥,到了天津,當晚住在旅館裡,便打了一個電話回來,探問消息。他在電話裡,只略問父親那邊有沒有什麼事?冉少奶奶就先告訴他,說是父親來了一次,你拿了他的錢,他已知道了。錢他已不要,算你用了。可是那些首飾你得送回去。

  冉伯駭聽了他夫人的話,當時隨便的答應了。也就掛上電話。可是他夫人知道他在天津住的地方,就寫了一封很詳細的信給他,勸他把珠寶首飾拿回去。況且以後總還有請求父親的日子,何必此次就做得這樣絕情呢?這幾句話倒是把他的心事打動了,就寫了封信給冉久衡,說是實在為債務所逼,所以做出這樣事來。錢是用了,珠寶沒敢動,只要父親再借個兩千元出來,就把東西送回。那珠寶要值五六千元呢,冉久衡雖明知道他兒子存心訛索,還是拿錢贖回來的合算,因此又存了二千元在冉少奶奶那裡,讓她做贖票的,到一個禮拜之後,才把東西弄回來。

  冉伯騏身邊陡然有了六七千元的收入,回到了北京,花天酒地,就大鬧起來。冉伯騏左右本有一班隨著捧角的,他一有了錢,他們都知道了,天天晚上,找著冉伯騏聽戲逛窯子。這一群人裡面,有一位侯少爺,名字叫潤甫,倒是有幾個錢,除了冉伯駭而外,沒有人能和他比較的。有時冉伯騏誤了卯,大家就專捧侯潤甫一個人來抵缺。這一天晚上,暗暗的,滿天飛著煙也似的細雨。雖然沒有颳風,可是在屋外走著,卻有一種冷氣往人身上直撲。

  冉伯騏被人約去打牌去了,便懶得到胡同裡去。這一班人裡面王朝海馬翔雲二位,綽號叫哼哈二將,一天不讓人花幾個錢,心裡不會痛快,這一天晚上找不著冉伯騏,便接二連三的打電話給侯浦甫,要他出來。

  侯潤甫吃過晚飯,不知怎麼好,又想看電影,又想去看戲,倒是想隔一日再到胡同裡去。偏是王馬二位拚命的打電話,只得約著二人在球房裡等候。王馬二人得了電話,便雇車一直到球房裡去。他們剛一進門,球房裡的夥計,便笑著喊道:「王先生馬先生。冉大爺沒來嗎?」

  王朝海只點了一個頭,卻向地球盤這邊走來。夥計問道:「就您兩位嗎?」

  說著話,便沏了一壺茶來。球盤這時還有人占著,二人便坐在一邊喝茶等候。剛喝了一杯茶,侯潤甫便進來了。便問道:「又打地球嗎?扔得渾身直出汗,什麼意思?打一盤檯球罷。」

  王朝海道:「我們本是在這裡等你,誰要打球?你來了,我們就走,不打球了。」

  說時,掏了兩毛錢算茶錢,扔在茶桌上,便拖他出來。侯潤甫道:「上哪一家呢?今天我們找一個新地方坐坐罷。我聽說翠香班有一個叫拈花的,會做詩,很有些名聲。我不相信,得瞧瞧去。」

  王朝海道:「她不會做詩,那倒罷了,她要是會做詩,一盤問起來,我們不如她,那可是笑話。」

  侯潤甫道:「我總得去瞧瞧,把這個疑團解釋了。我不信這裡面的人,真比我們還強。」

  馬雲翔道:「也好我們去看一看。不合適,我們走就是了。」

  翠香班離這球房,本不很遠,三個人說著笑著,就走到了。他們三個人走進一間屋子,就由龜奴撐起簾子,叫了姑娘點名。點到拈花頭上,只見一個姑娘,瘦瘦的一個身材,也是瘦瘦的面孔,不過眉宇之間,還有一點秀氣。她身上穿了一件絳色的薄絨短襖,倒很素淨。侯潤甫指著拈花道:「就是她罷,就是她罷。」

  拈花轉回身,正要走進自己房裡去,龜奴卻一選連聲的叫拈花姑娘。拈花只得走進房來,問是哪一位老爺招呼?馬翔雲指著侯潤甫道:「就是這一位小白臉,不含糊吧?」

  拈花微笑了笑,便說道:「請三位到我那邊小屋子裡去坐坐。」

  拈花在前,三個人便隨著跟了過來。進了這屋子,只見除了家具之外,壁上卻掛了字畫,也陳設些古雅的玩品。侯潤甫正抬頭看了一看正中間,懸著一副黃色虎皮箋的對聯,寫著行書的大字,有一邊是「理鬢薰香總可憐」。王朝海背手靠住椅子背,卻拍著念道:「這字寫得很好,理髮薰香總可憐。」

  拈花含著微笑,問了各人的姓,卻又接上問王朝海道:「王老爺貴省是哪裡?」

  王朝海道:「江西靖安。」

  拈花笑道:「原來呢,王老爺念的音和北京音不同呢。」

  他們二人隨便支手架腳的坐著。拈花笑捧著一玻璃杯白開水,卻坐在屋子犄角上,眼望著他三人,算是相陪。馬翔雲覺得王朝海念別了字,一時想不出話來,把這事遮蓋過去。他轉眼一看,見茶几下層,亂疊著幾張報紙,隨手拿起來翻著一看,正是今天的日報。因對拈花道:「究竟有文才的姑娘,與別人不同,天天還要看報呢。」

  拈花笑道:「我這種看報,與旁人不同,不過是看看小說和笑話,還問得了什麼國事嗎?」

  侯潤甫道:「我就知道你看報,常在報上看到你的大作。」

  拈花笑道:「那些花報上登的詩,全不是我做的。都是人家署了我的名字投稿的。在人家這自然是一番好意,其實真要我做起來,那個樣子,也許我做得出。」

  侯潤甫道:「這樣說,你的大作一定是好的了。何以自己不寫幾首寄到報館裡去呢?」

  拈花笑道:「雖然可以湊幾句,究竟見不得人。有一次,我寄了一張稿子到影報館去,登是登出來,可是改了好多。」

  侯潤甫道:「一定是改得不好。」

  拈花道:「就是改得好,改得我不敢獻醜了。編這一類稿子的,編輯那位楊杏園先生,我倒是很佩服。」

  王朝海笑道:「你和他認識嗎?」

  拈花道:「我也是在報上看見他的名字,並不認識。」

  王朝海笑道:「我聽你這口氣,十分客氣,倒好像認識似的呢?」

  拈花被他一言道破,倒有些不好意思,說道:「也許三位裡面,有和楊先生認識的呢。我要是在人背後提名道姓,傳出去了,可不是不很好。」

  馬翔雲道:「你這話倒是不錯,我們果然有人和他認識。」

  拈花聽了就欣然的問道:「哪一位和楊先生認識?」

  馬翔雲道:「我們三個人都不認識,但是我們有一個朋友,卻和他認識。這個朋友,也是天天和我們在一處逛的,不過今天他沒有來。」

  侯潤甫道:「誰和楊杏園認識?」

  馬翔雲道:「陳學平和他認識,據說是老同學呢。聽說這姓楊的也喜歡逛,後來因為一個要好的姑娘死了,他就這樣死了心了。」

  拈花道:「對了,那個要好的姑娘,名字叫梨雲,還是他收殮葬埋的呢。這種客人,真是難得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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