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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回 聲色相傳兒原跨灶物 錙銖計較翁是惜財人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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冉伯騏也是一笑,便和她一路出門,坐上汽車,送她到家。 這時候已經快到兩點鐘了,冉伯騏在虞家門口並未下車,一直就回家去。他和他父親冉久衡雖都住在北京,可是早就分了家,各立門戶,並不住在一處。所以他這邊,就是他夫人主持家政,並無別人。這時候,他夫人正生了病,徹夜不睡。冉伯騏進了房,冉少奶奶便哼著道:「我病得這樣子,你也該早點回來,哪有這樣不分晝夜捧角的。」 冉伯駭道:「你一有了病,心裡不耐煩,就要向我找岔。我回來早些晚些,和你的病有什麼相干?」 冉少奶奶道:「你回來早一點,遇事也有個照應。象你這樣晝夜不歸家,我一口氣上不來,死了也沒有人知道呢。」 冉伯騏道:「能生氣,能和人家吵嘴,這還會死嗎?我看你的精神十足呢。」 夫妻二人,你一句,我一句,吵了一頓,也沒有吵出一點頭緒。到了次日清早,冉少奶奶趁著冉伯騏沒醒,就摸下床來,打了一個電話給她婆婆冉太太,把冉伯駭的錯處,數了一頓。冉太太雖然不能偏聽兒媳的話,可是冉久衡父子昏天黑地的捧角,她也是不以為然的。當時冉太太放下電話,便和老頭子又嘮叨了一頓。冉久衡聽說,便吩咐聽差打一個電話給大爺,叫大爺到公館裡來。 冉伯騏屢次打算和父親借錢,都沒有得一個回信,這時候父親忽然打了電話來,心下倒是一喜,心想莫非老頭子心裡活動了,願意給我幾個錢,這個機會不要錯過,趁著他高興,三言兩語,也許可以和他借個一千八百的。這樣一想,連午飯也沒有吃,便坐了汽車來看他父親。冉久衡口裡銜著虯角小煙嘴,煙嘴上插著一支煙捲,直冒青煙。他身上穿一件淡青哈喇袍子,籠著衫袖,躺在一張軟椅上出神。冉伯騏進來了,他只把睛睛望了一望,沒有作聲,依舊抽他的煙捲。 冉伯騏在面前站了一站,回頭看見一筒三炮臺煙捲,正放在他父親面前,便在筒裡自拿一根。兩個指頭拿著煙捲,在茶几上頓了幾頓,很隨便的望著他父親的臉,問道:「叫我有什麼事嗎?」 冉久衡道:「你以為我借錢給你呢,所以來得這樣快。不然,三請四催,你也不來吧?」 冉伯駭笑道:「你老人家這樣一說,這就難了。來快了,你老人家要說是想錢來了。來遲了,你老人家一定又要說不聽話。到底是來得快好呢?還是來得遲好呢?」 冉久衡道:「這個我且不說,今天你母親和我吵起來,說是你晝夜不歸家,少奶奶在家裡生病,你也不管,這成什麼事體?」 冉伯騏道:「何至於就晝夜不歸呢?不過這兩天晚上,聽虞美姝的戲,散了戲才回家,可是也沒到別地方去。至於她的病,我是天天請大夫瞧,有兩個老媽子伺候著茶水,也就很周到了,還要我在家裡愣陪著她嗎?」 冉久衡道:「雖然這樣說,家裡有病人,究竟在家裡多待一會兒的好。」 冉伯騏道:「既然你老人家這樣說了,從今天起,我就晚出早歸。不過有一層,這兩個月錢花得太空了,還想向您借幾個錢用用。」 冉久衡一攝鬍子道:「沒有!我也不得了,顧不了你。」 冉伯騏道:「這回的確算是借款,三個月內准還。去年借您幾百塊錢,沒敢失信,到日子就還了吧?」 冉久衡道:「你別提那筆款子了,拿來不到兩個月,零零碎碎,又被你弄回去了。現在我對你是堅壁清野,談到銀錢,一個鏰子也不和你往來。這並不是我絕情,我仔細替你算算,你連衙門裡的薪水,和各處掛名差事的津貼,一共有一千七八百元了,這還不夠你花的嗎?」 冉伯駭道:「我不想多,就是八百元現洋,包給你老人家罷。」 冉久衡道:「據你這樣說,七百元一月,應該是有的了。憑你夫妻兩個人,帶上兩個小孩子過日子,有這些錢還不夠嗎?」 冉伯騏道:「怎樣會夠呢?您就照自己用度算一算,就知道我並不是說謊。就象虞美姝這回由上海來,您這裡就給她墊了六七百塊錢川資。」 冉久衡道:「那也是偶然的事情吧?而且她也是要還我的呢。」 冉伯騏道:「我看她家裡開銷很大,掙上來的,剩不了多少錢,未必能還錢吧?就是勉強擠出來,人家這趟北京,又算白跑了,咱們也不忍心呢。」 冉久衡聽了這句話,把小煙袋嘴的煙捲頭,向煙托子裡敲著灰,對著煙出了一會兒神,笑道:「你這話倒也有相當的理由。我若不問她要這一筆錢,這個忙可幫大了。」 冉伯騏道:「您還不知道呢。她得了您的錢,不但打算不還,現在又跟上我了,叫我替她幫忙。那意思,因為您編的兩本戲,她沒有行頭,不能演,要我給她制幾件行頭呢。我自己都不得了,哪有那種閒錢給她幫忙。」 冉久衡道:「不能哪,我編的那兩本戲,添三件行頭就夠了。而且三件行頭,就有兩件不值錢,我給她算好了,共總不過要一百二三十元,我已經給了她一百五十元,難道還不夠嗎?」 冉伯駭道:「怎麼著?您另外又給了她一百五十元嗎?」 冉久衡皺了一皺眉道:「她只是來麻煩,我也沒有什麼法子,只好答應她。」 冉伯騏道:「我看你老人家對於這些人,心太慈了,總是受她們的包圍。我和她們也常有來往,她們若想要我的錢,那可不容易。」 冉久衡道:「我聽了幾十年的戲,這裡頭的弊病,我哪樣不知道,你倒在我面前誇嘴。」 冉伯騏道:「那看各人的手腕如何,聽得年數久不久,那是沒有關係的。別的什麼,我學不上你老人家,若說聽戲這件事,決不會趕你老人家不上。」 冉久衡道:「你聽戲趕得上我,掙錢也要趕得上我才好。只學會了花,不學會掙,那算什麼本事?」 冉伯騏心裡雖然說老子沒有捧角的本領,可是問他借錢來了,面子上總不敢得罪他。笑道:「要到您這個位分,一國也找不到多少,叫我怎樣學哩?以後沒有別的法子,只有少花幾個,補救補救罷。」 冉久衡道:「據你母親說,你又在起糊塗心事,打算把汪紫仙討回來,這話是有的嗎?現在你一房家眷,已經弄得百孔千瘡,你倒還要討妾。」 冉伯騏道:「哪裡有這件事?不提別的,這一筆款子,又從何而出呢?」 冉久衡道:「哼!沒有款子,若是有款子,你早已把人家討回來了。據說汪紫仙不上臺了,就是你的關係。」 冉伯騏道:「那真是冤枉了,她原是和後臺說好了的,五塊錢一齣戲。這已經是有一半盡義務,偏是領起戲份來,七折八扣,老是不痛快。她一發脾氣,就告假不演了。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?」 冉久衡道:「既然和你沒有關係,她的事情,你又怎麼這樣熟悉呢?你有錢你捧戲子,我不管你,你要把這種人討回來,我不能不管。你想,你的婦人,已經病成這樣,你還有心討戲子回來,不把她氣死嗎?」 冉伯騏道:「絕對沒有這件事,汪紫仙也拜過你老人家做乾女兒的,不過有兩三年沒有來往罷了。您不信,打一個電話給她,叫她來問問。」 冉久衡道:「你不要用這種話來狡賴。我不要你討汪紫仙,是怕你沒有本事養活。並不是因為我認識汪紫仙,我就不許你討。」 說到這裡,冉太太由屋裡走出來,冷笑道:「你倒是一對賢父子,老子捧角捧得精力不夠,有兒子接腳。老子認的于女兒,兒子就要討了做姨太太。」 冉久衡皺著眉,把手上的小煙嘴指著他太太,口裡說道:「嗐嗐嗐。」 冉太太道:「嗐什麼呀?伯駭這樣不成器,全是你帶的。」 冉伯騏走到他母親身邊,笑道:「你老人家要罵就罵我罷。回頭為了一點小事,大家又要生氣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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