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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十四回 已盡黃金曲終人忽渺 莫誇白壁夜靜客何來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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田大媽笑道:「可不是?求神拜佛的,好容易把諸位老爺請了來,總要大大的熱鬧一番,您給我們菊子多做兩件漂亮行頭,才有面子。」 殷小石便拍著晚香玉的肩膀道:「菊子,這是你的小名嗎?」 於是學著戲腔,唱著韻白道:「好一個響亮的名字喲。」 晚香玉舉起拳頭來,作要打的樣子,說道:「我揍你。」 任黃華金大鶴不約而同的叫好,說道:「這可真是演《美龍鎮》啦。」 大家正鬧之際,酒菜已經擺上,雖然是晚香玉家裡辦的菜,可是叫了山東廚子在家裡做的,所以酒席是很豐盛。席上有一碗燴割初,又多又鮮又嫩。金大鶴拿著勺子舀著往嘴裡送,便將嘴唇皮拍著板,研究那湯的後味。笑道:「這廚子不錯,我們得叫他到家裡去做兩回吃吃。」 殷小石道:「不但味好,而且多。我們上山東館子去吃這樣菜,若是有七八個人,一個人一勺子就完了,真是不過癮。」 任黃華道:「這是殺雞的時候,脖子裡流出來的血,很不容易多得的。若是一碗割初,給你盛得多多的,他要殺多少雞呢?」 金大鶴將勺子在燴割初的碗裡攪了一攪,說道:「這一碗割初不少,似乎不是一隻雞的。」 田大媽正站在桌子一邊點洋燭,說道:「我知道您幾位都喜歡這個,所以叫廚子多做一點,這是五隻雞做的呢。」 金大鶴道:「您太花費了。」 說畢,又對富家駒伸了一伸大拇指。富家駒見田大媽如此款待,心裡越發是得意。覺得頭錢少了,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。因此最後四圈牌,頭錢越發多,竟抽有三百多元。富家駒本來也贏了幾十塊,益發湊在裡面,於是八圈牌一共抽了六百元的頭錢。這樣一來,田大媽自然是樂不可支。 金大鶴殷小石都有汽車,停在胡同口上,打完了牌,讓車子開進來,各人坐了車子要走。任黃華殷小石卻是同路,便搭他的汽車去了,這裡只剩下富家駒一個人。富家駒道:「我這車夫,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,田大媽給我雇一輛車罷。」 晚香玉正站在他身邊,聽見他說,暗暗的將他的衣服,牽了一牽。富家駒會意便不作聲了。田大媽到廚房裡去,看著廚子收拾碗碟,他們的老媽子也在外面屋子裡收拾東西。晚香玉沏了一壺好茶,便陪著富家駒在裡面屋子裡喝。富家駒道:「剛才你為什麼不讓我雇車走。」 晚香玉道:「沏了這一壺好茶,您喝一碗。」 富家駒道:「就是這個嗎?」 晚香玉道:「今天因為你們來,把我父親都趕起走了。他預備了一點好煙膏,我給你燒兩口玩玩,好不好?」 富家駒道:「我不會那個,算了罷,我倒是要洗澡去。」 晚香玉道:「什麼時候了?哪裡去洗澡。」 富家駒道:「到飯店裡開一個房間去,就可以洗澡了。」 晚香玉道:「為洗澡去開房間,那不花錢太多了嗎?」 富家駒道:「這種辦法,做的人很多,那算什麼。」 晚香玉笑道:「有錢的大爺,不在乎嗎?」 富家駒笑道:「你也去洗個澡,好不好?」 晚香玉紅了臉道:「胡說!」 富家駒見她所答的話,那樣乾脆,與自己原來預想的情形,大相徑庭,不免大為失望。於是取出一支煙捲來,擦了火柴吸煙,默然坐在那裡。晚香玉偷眼一看,斟了一杯茶,放在他面前,笑道:「幹嗎?想什麼心事?」 富家駒笑道:「我不想什麼心事,我也想不出什麼心事。」 晚香玉將一個指頭對富家駒的額角,戳了一下,笑道:「你怎麼這樣死心眼兒,你想,就在今天這一場牌之後,說出這句話來,不是太……」 晚香玉說到一個「太」字,就不能往下說了。富家駒正要追問時,田大媽已經進門來了。富家駒道:「我的車夫來了沒有,我等著要回去了。」 田大媽道:「倒是有兩點鐘了,車夫還沒來呢。」 富家駒不願等,自己穿上大衣,便走出門來了。胡同口上,停了一輛汽車,卻也沒留意。富家駒一想這個時候回家,捶門打壁,驚醒家裡許多人,很是不便。好在到惠民飯店很近,就在那裡開一個房間睡一晚罷。就此倒真可以洗個澡。主意想定,便一直到惠民飯店來。這飯店裡茶房迎上前來,笑道:「大爺,您就只一個人嗎?」 富家駒道:「一個人,天晚了回不了家,只好來照顧你們了。」 富家駒正在夾道上走著,只聽見有一個人叫了一聲茶房,這聲音非常熟悉。那人不是別人,正是晚香玉。富家駒一想道:「奇怪?她居然追著來了嗎?我且別讓她找著,先躲一躲,看她怎麼辦。」 於是將身子一閃,藏在一扇木屏風後。那裡正是茶房的休息所,聽候叫喚的。只聽晚香玉問道:「今天掉到哪間屋子去了?」 一言未了,有一個人答應道:「這兒這兒,怎麼這時候才來?」 又聽見晚香玉道:「我不是早已說了,今天許來得很晚嗎?」 說了那話,接上聽見砰的一聲,關了一扇門。這茶房看見富家駒突然藏起來,也莫名其妙,不便作聲。這時富家駒走到屏風外來,自言自語的笑道:「我還以為是熟人,躲著嚇她一嚇,原來不相干。」 茶房笑道:「這人大大有名,提起來,富大爺就知道了。」 富家駒道:「提起來就知道?這是誰?」 茶房道:「唱戲的晚香玉,您不知道嗎?」 富家駒聽了這話,宛如兜胸中打一拳,十分難過。但是在表面上,依然持著鎮靜。笑問道:「這夜半更深,到這兒來作什麼?」 茶房微笑了一笑,也不作聲。富家駒因要偵察他們的情形,就叫茶房緊間壁開了一個房間。輕輕的問道:「間壁住的這個人,是作什麼的,你知道嗎?」 茶房輕輕的答道:「是一個鎮守使呢。打湖南來,還不到兩個月,在晚香玉頭上,恐怕花了好幾千了。」 富家駒道:「他叫什麼?」 茶房道:「名字我可不很清楚,只知道他姓馬。」 富家駒道:「他叫晚香玉來,今天是初次嗎?」 茶房道:「不,好幾天了。」 說畢,昂頭想一想,笑道:「大概是第四天了。」 富家駒聽了這一套話,心裡真是叫不出來的連珠苦,在浴室裡先洗了一個澡,然後上床才睡。但是心裡有事,哪裡睡得著?睡了半天,又爬起來打開房門。在夾道裡張望張望。見茶房都已安歇了,走近隔壁的房間,便用耳朵貼門,聽了一陣。那裡雖然還有一點嘰嘰咕咕的聲音,但是隔著一扇門,哪裡聽得清楚,空立了一會子,無精打彩的回房,清醒自醒的睡在床上,自己恨晚香玉一會,又罵自己一會,一直聽到夾道裡的鐘打過四點才睡著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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