學達書庫 > 張恨水 > 春明外史 | 上頁 下頁
第五十五回 限刻奪詩魁風流前輩 連宵制菊選筆墨閒人(2)


  周秋舫聽到周西坡說金竹君是次長,說道:「你這話也不公平,何以秋葉香就是總長,金竹君就是次長?」

  周西坡道:「我是照著單子上次序,這樣比方說呀,我哪裡會幫一個打一個呢?」

  趙春水道:「你說要以名單上的第三個人遞補,這人不太佔便宜嗎?」

  周西坡道:「鷸蚌相持,漁人得利,天下事就是這樣。我們要不以第三名來補上,還把第四第五名來補上嗎?」

  大家對於周西坡這話,倒也相當贊成。林雪樓笑道:「這個騷老頭子,最是滑稽。你們且慢贊同,先看一看那第三名是誰?」

  大家聽這話,將名單拿起來一看時,卻是吳芝芬。大嘩起來。都說道:「我們都把他的話,當作正經公道之論,原來他是和他的幹姑娘打算盤呢。」

  周西坡笑道:「不怕你們鬼,喝了你老娘的洗腳水。」

  說畢,哈哈大笑,張開一張扁嘴,又沒有上下門牙,兩排紅牙肉中間,露出一個窟窿,越發的有趣。大家猛笑了一陣,梁蕉夢林雪樓周西坡三人,又接上一陣大咳嗽。周西坡在衫袖裡抽出卷著一團的一條毛絨手巾,只擦眼淚。停了一會,捶著胸笑道:「林週二位,你看以為如何,就用我的法子解圍罷。」

  周秋舫明知爭林雪樓不贏,自己不過是不輸這一口氣,果然用第三名來做第一,大家不想,又未嘗不可。誰知林雪樓絕對不肯,說道:「我本是無心的。現在你們說我是袒護秋葉香,我若讓步,倒弄假成真了。」

  梁蕉夢笑道:「我倒有個法子。我現在出個詩鐘題目,哪個奪了元,這名單上的名字,就由哪個分配。你二位以為如何?」

  大家聽了,都贊成起來,說這個獎品有趣啦,便爭問什麼題目。梁蕉夢道:「題目也不用我擬。我又想了一個法子,在座的人,每人用紙塊寫一個字,撚成紙團,都放在筆筒裡。回頭用抽彩的法子,抽出兩個什麼字,就是什麼字,覺得格外別致些。」

  大家又道一聲「好」。林雪樓笑道:「此老興複不淺,但是這個法子,倒是能用。」

  於是在座的人,各用紙寫了一個字,把桌上的筆筒倒空,將紙團全放在裡面。梁蕉夢自己也寫了一個扔在一處,然後將兩支筆在裡面攬了一陣,夾出兩個紙團來。梁蕉夢打開來看時,一個是「香」字,一個是「流」字。他將兩紙塊展開,放在桌上,說道:「這兩個都是平聲,只能用一唱和三唱。一唱未免太容易一點,就是三唱罷。」

  說時,望著壁上掛鐘道:「現在是兩點五十五分,聽到鐘響三下交卷,鐘響以後不算。」

  等到他說完了這句,便都思索起來。

  座中十有八九,都是此中能手。但是他們都要看林週二人誰奪元,都隨便胡謅上兩句。有的說「山頭香雪翻成海,渡口流霞幻作花。」

  有的說「十家香譜洪芻記,一幅流民鄭俠圖。」

  梁蕉夢聽了,只是搖著一顆白頭。周秋舫一看那鐘,已過了五十八分。一說話間,時刻就快要完了。他便對梁蕉夢道:「我的得了,是『口脂香氣吹寒竹,眉史流風問細君。』」

  林雪樓道:「我的也有了,是集句呢。」

  便高聲朗誦道:「柴門流水依然在,油壁香車不再逢。」

  他一念完,大家齊齊的叫了一聲「好」。說道:「『流香』二字都在第三唱,這還不難,難得一起一結,天造地設,沒有集句的痕跡。」

  周秋舫雖然和林雪樓是敵人,也點頭道:「確是好,算我輸了。」

  梁蕉夢道:「元算是雪樓奪了。可是秋舫這兩句也不錯,他還把『竹君』兩個字,嵌做了七唱呢。」

  說到那裡,鐘已當當敲下三下。大家先是沒留意,再一念「口脂香氣吹寒竹,眉史流風問細君,」

  可不是把「竹君」二字嵌在內嗎?總只有三分多鐘,一聯詩鐘,已嵌「流香」、「竹君」四字在內,不能算不敏捷。因之大家對於周秋舫的詩鐘,也相當的贊許,舉他第二。周秋舫道:「不必推了,本來金竹君的名字,就在第二。不是我這一考,還可以替她打抱不平。這一考起來,把事反指實了。」

  大家聽他說,都笑起來。林雪摟既然爭得最後勝利,也不說什麼,只是傻笑。原來開的那張名單,也不修改了,在眾人當面,就遞給陳黃孽。說道:「請你明日起,就在報上登出來。」

  陳黃孽道:「好好,我辦過多回了,手續是很清楚的。給我包辦,准沒有錯的。」

  林雪樓笑道:「你不受賄賂嗎?」

  陳黃孽把他的右手的五指,又在桌上爬起來,說道:「我不是起了誓嗎?受賄就是這個東西呢。」

  大家見他又把做烏龜來發誓,都忍不住發笑。周秋舫便笑著對他道:「黃孽兄,你是最恨這個東西吧?怎麼老是把它起誓呢。」

  陳黃孽道:「還有不恨這東西的嗎?」

  大家聽說,又都笑起來。但是都想著陳黃孽一定把菊選辦得乾乾淨淨,不肯含糊一點兒的。這天的詩會,到下午七點鐘才散,陳黃孽吃了一飽,自上他的報館來編稿子。

  到了編輯室裡,陳黃孽揀了一封厚厚的信先把它剪開。抽出裡面的稿子,共有三篇,全是捧晚香玉之作,正是富家駒的。其中有一篇是詩,題目是《贈晚香玉》。陳黃孽一想,直呼其名,未免太不客氣。按著張先生李先生的辦法,就在晚字下面,添了「女士」兩個字。其餘兩篇,一是戲評,題目是《晚香玉昨演新排名劇(恨海鴛鴦)志盛》。一篇是《晚香玉不愧為坤伶之王》的題目。似乎是傳記,又似乎是戲評。

  陳黃孽匆匆看了一遍,裡面除了有兩三個典不懂而外,只有兩個字不認得。至於文字的措詞,無非是恭維的話,倒沒有什麼可改的。於是並不加以考慮,就發交了排字房。把稿子發完之後,陳黃孽照例也要做一篇小評的。今天他卻沒有做短評,就把舉辦菊選的啟事,登在小評的地方,替代一天。他那啟事是:

  日昨為夕陽廬詩社,十七次詩會之期,由林大史作東。是日,天氣晴和,青年白髮,老少鹹集。濟濟一堂,可喜可賀。一時許,於匆匆到社,當與在社諸名流,一一拱手。且談且笑,種種高論,頗不悶人。旋周秋舫總裁,發起菊選,與林雪樓大史,各有意見發表,飛短流長,趣話蓬興,在生諸公,無不鼓掌。就中梁蕉夢中丞,鬚眉皆白,其樂陶陶。語無倫次,破笑為涕。子之詩學,頗為平庸。亦加入笑謔,賓主盡歡而聚。當由林太史擬定北京坤伶名單一紙,作為菊選候選人,徵求社會上對此之公論,對此十二人自由投票,選舉坤伶之王。予以此事鼓吹風雅,提倡劇學,且贊且同。指天誓日,殊願公正。下午七時散會,予遂將名單蒼遑攜回。現特擬定菊選規則五條,徵求投票。予敬告讀者,此事獎掖坤伶,促進歌舞,關係梨園,殊非淺鮮。一同努力,予有厚望焉。


學達書庫(xuoda.com)
上一頁 回目錄 回首頁 下一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