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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四回 納禮典輕裘為花請命 論交關盛饌按日傳餐(3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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錢作揖道:「那要什麼緊,手頭不方便的時候,我就常當當。」 富家駒拿了幾張報紙,將皮袍子包了。又栽了一張紙條,寫了一行字,是「請順文李梅軒兄」。粘了漿糊,貼在報上。錢作揖道:「你交給我去當,怎麼又叫我交給李梅軒。」 富家駒道:「我哪裡是要你交給他,我怕他們看見了要問。你就說李梅軒要借我這件皮袍子去做樣。這上面貼有現存的字條,證據確鑿,人家就不疑心我是隨口撒謊了。」 錢作揖笑道:「你真也想的周到,別瞧你老實,例會辦事。」 說著,夾了那包袱出門去了。次日上午,就在當鋪裡當了五十二塊錢。要了二十塊現洋,其餘的是鈔票,鈔票揣在裡衣口袋裡。現洋用一張紙包了,捏在手裡,然後來見明秋穀。他一見面就作了一個揖,說道:「事情是辦得了。不湊巧,遇到一個朋友,拉去上小館子,我身上又沒帶錢,就把整款花去了兩塊。我真不是存心,要存心我就是個畜類。」 說時,把二十八塊錢,手裡托著問道:「你瞧成不成?成就請你帶去。不成我好帶回去,補上再送來。」 明秋穀見他把錢已拿在手上,而且又說出這種話。那末,他用了兩塊錢,也許是真的。便道:「既然如此,你且交給我,這三十塊錢,又不是定價,有什麼少不得。不過要一個整數給人家,才好看些。到那時再說,果然要添我就給你添上罷。」 說著,便將錢接了過去。錢作揖道:「我也就走了,明天聽你的回信。」 明秋穀道:「這個時候,陳黃孽也還沒有上報館,我正好趕到他家裡去。我們一路出門罷。」 他也找了一件馬褂套上,和錢作揖一路走了出去。錢作揖自去聽戲,明秋谷卻到陳黃孽家來。 這陳黃孽雖然是一個平常的新聞記者,但是排場是有的。門口掛了一塊「正陽日報記者住宅」的牌子。接上門房門口,就掛了一塊「傳達處」的牌子。小小一個四合院子,也不過一丈多見方,可是東西南北房,他一律都用牌子標起來。什麼客廳,書室,內室,分別得很清楚。明秋穀一進門,正要往裡閉,門房裡跑出來一個小聽差將他攔住。說道:「明先生你給我一張名片,讓我先進去回一聲罷。」 明秋穀道:「得了,這一趟我沒帶名片,不要過虛套了。」 小聽差道:「沒帶名片也不要緊,您先在此待一待。您不知道,我要不進去先說一聲,回頭老爺是要罵我的。」 明秋穀見他如此說,怕他真個挨駡,只得站在門洞子裡,讓他進去回稟。去了一會,他出來請明秋穀到小客廳去坐,然後陳黃孽才出來。他一見面,早是深深一點頭說道:「請坐請坐。」 接上便操著他大八成的官話喊道:「來呀,倒茶來呀。」 明秋穀和他多年的朋友了,知道他沾染官場的氣習很深,越客氣越禮節多。便道:「我只能坐一會兒,我就要走。我現在有一樁事和你來商量。」 陳黃孽道:「什麼事?總要我能辦得到罷。」 明秋穀道:「那自然,辦不到的,我也不必來說。」 說著又笑了一笑。然後說道:「現在有兩個朋友,要捧晚香玉,請你多幫一點忙。」 陳黃孽風車般的搖著頭,說道:「不成不成!我一些朋友,無論是誰,也說她海派。虧你還玩過票的,怎樣來捧她。」 明秋穀道:「也是沒奈人情何啦。我那朋友說,一兩天之內,就要請你吃飯。」 陳黃孽道:「那倒不必。」 明秋穀道:「不但請你吃飯,還要送東西給你呢。」 陳黃孽笑道:「那就不敢當了。怎麼著,他想登一張相片嗎?」 明秋穀道:「他倒不在乎此。希望你常常幫他的忙,他送了稿子來,都給他原文登上。」 陳黃孽搖著頭道:「這就難了。報館裡犯一個捧角的名義,那都不去管它,我和晚香玉什麼關係,那樣捧她,又不是發了瘋。況且她那種角色,剛剛是半紅半黑的時候,也受不起人家大捧特捧。我要捧她,人家真要罵我陳黃孽瞎了眼哩。」 明秋穀見他口風如此之緊,便在身上掏出二十塊現洋,疊起來作一注放在桌上。陳黃孽見他擺出一疊現洋,眼睛望著,便問道:「這是做什麼?」 明秋穀道:「我原來知道你是一個清高的人,不敢用這一點小款來送你。可是我那個朋友,一定要我拿來,說是送給你買點茶葉喝。我受那方面重托,又沒有你的話,所以不敢代為拒絕。帶來了,聽憑你怎樣辦。」 陳黃孽穿的是短小的西裝,兩隻手全露在外面。於是兩隻巴掌,互相搓個不住,笑著對明秋穀道:「你這朋友太……太什麼了。」 明秋穀道:「他也知道直接送錢來,欠雅一點。可是他有他的想頭,以為送錢來,由你自買東西,可以挑合意的。」 陳黃孽道:「那絕對沒有關係,送東西錢都是一樣。只是我……」 說著,把手又不住的互相搓著。明秋穀道:「他既出於誠意,你落得收下。只當他請你吃飯,你就不去,他酒席錢,不也是花了嗎?」 陳黃孽道:「我憑了你老哥的面子,還能拒人於千里之外嗎?只是他那條件也特苛些。你想,來了稿子就登,這不太沒有限制嗎?」 明秋穀道:「那當然只以捧晚香玉為限,除此以外,登不登仍在你。」 陳黃孽用手抓一抓頭,又笑道:「真就這樣賤賣。」 明秋穀聽他那口音,已有九分願意了。自己是二十八塊包辦下來的,多出一塊,就少賺一塊,萬萬松不得口。便將手扶著洋錢,捏著上面幾塊,只是轉動。口裡說道:「這又不是我的款子,只要前途肯出,我還有什麼不答應的。」 說到這裡,明秋穀摸著那一把錢,就要往身上揣,陳黃孽大吃一驚,連忙將他的手按住,很親熱的樣子說話。說道:「你老哥這番盛意,我豈有不感激的。」 說時,握住明秋穀的手,搖了幾搖,說道:「就是這樣辦罷。我還不知令友貴姓。」 明秋穀道:「說起來,這人你也應該知道。他是在各報常常投稿的富家駒先生。署名是『醉玉少年』。」 陳黃孽道:「知道知道!他的文字做得很好,若是到我們這報上來發表,我們是極端的歡迎的。」 口裡說著,眼睛可不住的看那堆洋錢,心想如何才能到手?明秋穀的眼睛,比他的眼睛更厲害,卻又不住的偷看他的眼神,恰好聽差端上茶來,陳黃孽將明秋穀面前的洋錢移了一移,然後將茶杯放在一堆洋錢裡面。說道:「你這錢收起來吧?我若先收了錢,仿佛對富先生不客氣一點。」 明秋穀道:「那倒不要緊,這是他願意的。」 明秋穀說著,那錢依舊擺在桌上。陳黃孽便把錢又移了一移,笑著說道:「既然如此,我只好收下了。」 便順手將洋錢又一移,移到自己這邊來。明秋穀道:「錢先生說,日內他一定請你吃飯,請你聽戲。有時候他來篇把稿子,你也要幫忙才好。」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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