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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一回 指點畫中人神傳阿堵 紛騰詩外事典出何家(4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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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句話沒說完,那杜小市早就不耐煩,說道:「什麼胡十枝,胡九枝!」 毛大文也不等他說完,說道:「你們反對胡適之,那是有成見的。你瞧,我一提他的名字,你就急了。」 杜小甫道:「他值得我反對,安福餘孽,豬仔,臭政客!」 這個當兒,畢波麗和辛文哲正走到院子裡,趕來做詩,一聽到社裡人聲大起,連忙止了腳。辛文哲輕輕的對畢波麗道:「我們反正誤了卯了,不要進去罷,聽那個口氣,怕又是開什麼會。」 畢波麗比辛文哲是更機靈,早回轉身退了出來。辛文哲也跟在後面。說道:「密斯脫畢,上哪兒?今天真光換片子,看電影去吧?」 畢波麗道:「換片子不是今天,是明天呢。你問別的我不知道,這個我最在行。」 辛文哲道:「啊!我想起來了。聽說你有一個戀人,換片子就去,所以你也逢期必到,這事是真的嗎?仿佛聽見說姓餘,漂亮得很,父親還是一個銀行家啦。」 畢波麗是巴不得他這樣說,卻故意不肯承認。問道:「誰對你說的?」 說時,臉上故意裝出笑容來。辛文哲道:「不用人對我說,我看你的詩,常常有什麼寄艾夫妹,那不是指這位密斯餘嗎?」 畢波麗於是無言可答的樣子,算默認了。 二人一路說話,一路走上大街,恰好事有湊巧,有一輛敞篷汽車,由面前拐彎,走得很慢。看見上面有幾位很美麗的女眷。其中有一個女郎,穿了一件杏黃色印度綢旗袍,周圍滾著豆綠的珠辮,華彩奪目,正是魂夢顛倒,念念不忘的余瑞香。畢波麗這一見,真覺觸了電一樣,渾身都酥軟起來。那汽車將拐彎兒拐過去,早就風馳電掣,一溜煙似的走了。他心裡想道:「這余瑞香,真是天使一般,她若真是我一個戀人,我還有什麼話說,我就為她死了,也是情願的。可是奇怪,自從我寫了幾封信給她之後,連電影都不來看了,叫我想什麼法子和她接近?」 想到這裡人都呆了。辛文哲站在一邊問道:「密斯脫畢,怎麼了?想什麼心事呀。」 畢波麗笑道:「我有兩個地方要去,不知道上哪兒好呢。我們明兒會罷。」 他癡心妄想的想著,這裡到東安市場去不遠,也許余瑞香是到東安市場去了,反正沒事,何不上東安市場去碰碰看。碰巧再遇見她,多看上一兩眼也是好的。心裡這樣想著,兩隻腳不由自主的,就往東安市場走。走到東安市場,繞了兩個圓圈。哪裡看見余瑞香一點影子,自己也覺著未免精神過敏,不由得暗笑。剛要出門,頂頭遇見一個穿西裝的漢子,左手上拿著一根溜光滾圓的手杖,向地下一戳一戳的走著。右手挽著一個婦人,長裙,短褂,革履,蓬頭,打扮似乎姨太太女學生之間。仔細一看,不是別人,正是他這一系的主任教員馬攀龍先生。那一個呢,當然是師母,不過畢波麗是知道的,馬先生並沒有太太,家裡只有一個寄住的姨娃女楊花女士,這大概就是楊花女士吧?他且不問那些,取下帽子,共總兒點了一個頭。 馬攀龍對於學生向來是很客氣的,畢波麗是個出風頭的學生,他尤其不能怠慢一點,笑著說道:「市場裡走走。買書來了嗎?」 畢波麗順口答應道:「買書來了。」 馬攀龍道:「不要走,我們一塊兒到書攤子上望望。我要買幾部古文,你和我挑兩部去。」 畢波麗回去,本來也沒有事,如今和先生一路走,這也是榮耀的事,掉轉身,倒和馬攀龍一路走著。到了書店裡,馬攀龍叫夥計把韓昌黎柳宗元蘇東坡這些人的文集,都搬了出來,一部一部的翻著看,隨挑了五六部。畢波麗對於古文這樣東西,向來不很大看見,哪裡知道哪一部好。他常聽見人說:《古文筆法百篇》不錯,就挑了一部,遞給馬攀龍道:「馬先生,這一部書很好。我近來就常看這一部書。」 馬攀龍究竟是一個教員,略略知道一些古文的門徑。他將書接過去一看,就扔在擺書的攤子上。畢波麗道:「馬先生,這部書,你以為如何?我近來對於古文的書,看了也實在不少,總覺太淺了,只夠初學的人做做課本,真要研究古文,非得一部適當書不可。這部書雖然只有百篇,包羅萬象,倒也不壞。不可不買。」 馬攀龍很奇怪的道:「什麼?古文的選本,還有比這淺的嗎?我們從小在小學裡,就念這種東西,那個時候,沒有什麼好國文課文,先生就把這個來搪塞,以為這個是再好沒有了。我們既然要研究古文,還是要看一看專集,這種選本,不過初學的人拿去揣摸揣摸筆法,我以為沒有什麼大用。」 畢波麗紅著臉不能作聲,只用眼睛看書架子上標的書簽,像一個找書的樣子。馬攀龍將書挑好了,自拿錢出來會了賬,依著楊花女士的意思,就想去看電影。馬攀龍笑道:「你要去呢?就你一個人會罷。我實在不能奉陪。你想我那篇文章,還只做得一小半,明日就得交卷,怎樣不要打一個夜工?」 楊花笑道:「那末,我就一個人去了。你可……」 她因為這地方可不是家裡,而且面前還站著一個學生呢,她也就沒有往下再說。馬攀龍笑道:「你去得了,十一點多鐘,我叫老王拉車來接你。」 楊花道:「那末,我先走一步了,我還得去邀個把朋友一塊兒去呢。」 說著她和畢波而微微笑著點了一個頭,就走了。馬攀龍道:「我要回去了,密斯脫畢,要不要到我那裡去談談?」 畢波麗道:「先生不是要回去做文章嗎?我不去打攪了。但不知馬先生又要做一篇什麼大文章,拿到報上去發表嗎?」 馬攀龍道:「不發表的,是一封公函呢。」 說出這句話,馬攀龍才覺得有些失於檢點,所幸畢波麗也沒有往下再問,就這樣含糊過去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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